完颜宗泽感受到锦瑟瞧来的目光,便用力地将脱下的衣裳摔在了八仙桌上,一屁股坐下怒目瞪向她。
他墨黑的发尽数散下,掠至脑后,丝丝发缕在穿窗而过的微风中轻舞飞扬,时而一缕缭绕过宽阔的额头,锋锐的剑眉,时而又抚过因紧抿而愈发棱角分明的唇。狭长的眼眸因怒火,那瞳仁中似有一簇冰蓝色的火焰在升腾,忽闪着明亮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窄窄的鼻梁上投下剪影,映着幽光,挺立卓拔。
他那容颜之俊美不凡,此刻当真是彰显无遗,只是神情却带着些孩子气的赌气。锦瑟瞧着他,扬起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笑着道:“冬雪不过一句玩笑话,王爷何必恼怒?王爷英俊无双,是有名的美男子,冬雪陪伴小姐于深闺之中也有耳闻,此刻瞧着王爷,还真真是赏心悦目呢。”
她言罢,却是不再顾念完颜宗泽的心情与否,自低了头,凝眸捧了床上散着的书瞧了起来。
而完颜宗泽恼怒中,只觉锦瑟将才那一笑极是柔美,不知为何,她那黑洞洞打量他的眼神竟是叫他浑身不自在,坐如针毡。还有她那娇软柔腻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竟凭空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和悸动来,待他回过神时,才恍然方才分明是被眼前这小丫头片子给调戏了!
令他挫败气恼的是,他竟发觉自己双颊有些忍不住地发烫,而那边锦瑟却已翻了一页书。瞧她那神情,和那流动在书扉间的灵动眸子,完颜宗泽一点不怀疑她已全然忘了还在屋中的他,已沉迷在书册间的事实,而这个事实更叫他憋闷躁动,可瞧着静静看书的锦瑟,他又不愿再开口说话,仿似那样便更失面子。
比定力,比从容淡定,他怎能输给一个小丫头片子?!
完颜宗泽想着便沉声哼了下,扭开了头也不再去瞧锦瑟。舱中一时便只剩下江水滚动的哗哗声,间或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竟是叫人觉着安宁而祥和,便在这样的安静中,完颜宗泽不知不觉已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片刻,锦瑟又翻了页书,这才瞧向端坐在桌前眯觉的完颜宗泽。他的背挺直着,眉头微微锁起,两臂撑在分开的双膝上,右手尚且按在腰间匕首之上,即便沉睡中也保持着警惕,如一只随时会暴起的兽。
瞧面容他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可达斡尔人本便比汉人发育的早,想来他应不过十五岁,这样算来当年他为质时也还十岁不到,必定也很幸苦吧……
前世她能得以报仇说起来还要谢谢这位武英王,若非他死在了大锦,燕帝许不会提前南征,若无北燕百万雄师直扑淞江,明孝帝也不会那般倚重杨建。若无明孝帝的倚重,杨建又岂能轻易扳倒政敌武安侯府?剪除后宫和杨皇后争宠数年的云妃?
而前世她令柳嬷嬷送给镇国公的那封信,不过是当时的江宁总兵和谢少文暗通款曲的书信,江宁总兵向北燕投诚,那信便也成了杨建指证谢少文通敌叛国的罪证。
而前世,完颜宗泽本已在回燕国的船上,中途却在安溪口下了船,带着一队人连夜奔驰去了肃州。当时肃州正闹民变,不知为何其暴露了身份,深恨北燕的乱民将其围住生生打死。
听闻完颜宗泽之所以会突然前往肃州,皆为一女子,而他会被围攻也是因护那女子和其孩子才受了拖累,若非如此,依他的能耐必是能逃脱的。还听闻他断气时怀中仍死死抱着那女子,后来燕国军队赶到,两人皆已身亡,失身僵硬,竟是无法将两人分开。尸首被运回燕京圣城,金后见之,当场便晕厥了过去。
当年凤京对此事传闻极多,众人皆以为那女子是完颜宗泽心爱之人,那孩子也必是其私生子,事实如何却不得而知。但不管事情真相是怎样的,锦瑟都觉着能用命去护一个女子的男人不会坏到哪里去,起码他必是个有担当的血性男儿。这大概也是今日她会开口请求他,还和他谈生意的缘由吧。
祖父和父亲皆是忠君爱国,铁骨铮铮的,此事若换在前世,锦瑟便是为着大锦的安定救了完颜宗泽,也万不会将铁矿一事告知。多活一事,她自私了,也凉薄了,没了悲天悯人的心思,只想着守护住弟弟,在这乱世闯出一条生存之路来。
锦瑟想着转开目光瞧向半掩的窗口,路边的江景自眼底掠过,因正值隆冬,万物凋零,四下皆灰茫茫一片,一如她苍茫的心。
祖父、父亲留下的家产对吴氏来说可谓放在嘴边的肥肉,对族中他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她和文青便是那怀抱大金元宝行走熙熙攘攘街头的两个孩子,周围觊觎的目光便能将他们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