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CP完结】(16)
聂寻秋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知道应该给江医生一个准确的答复,才不至于让她的热情落空,可工作与生活中都有诸多变故,他已经习惯了不将话说得太满。
他回到巴尔的摩,这座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海港城市,上万吨位的远洋轮可以在港口停靠。他始终觉得这个城市还是颓废衰败了一点,教堂密集,建筑陈旧得褪了色。内港已经薄薄地结了一层冰,冻住那些小艇,海鸟轻盈地落在桅杆上,又随着一阵风展开双翼,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
聂寻秋的住所不大,他以前的工作薪酬很丰厚,足够他买下一座宽敞的房子。但因为后来长期不在当地,价值过高的房子会带来很多税务问题,他不想额外增加那么多费用,于是只买了小小的一间。
在高收入人群眼里也许算简陋,独自生活却是足够的。有热水、隔音不错,光线充足,能让屋子里暖而gān燥,闻不到湿气。厨房里有两个灶,够他一个人在有限的时间里同时开工,快速做好一顿晚餐。房子没有独立的书房,无人拜访的客房被一本本上千页的医学书籍霸占,褐色的书桌正对着窗户,上头堆满了分类整理好的文献,一个空的小花盆被簇拥着,里头的植株已经被移栽到外面的草坪。
那张无趣的桌上,有一点与众不同的是,放着一截肋骨。
它是一名安哥拉女孩的第一肋骨,她有先天性胸壁畸形,接受治疗时已经影响到了心肺。聂寻秋跟了那台手术,他记得那女孩的眼睛很大、睫毛浓密,注she麻醉剂的时候也不哭闹,让他常备的小故事没有了用武之地。手术摘除了她的一条肋骨,他在记录体征时发现那孩子苏醒过来,将摘下的骨头还给了她。
那孩子有些羞赧,旋即朝他笑笑,对他说,医生,送给你,谢谢你。
因为一贫如洗,当地的医疗资源紧缺,所以拖到了很晚才接受治疗,女孩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它作为谢礼,只能怯怯地处置这根骨头,将它送给了这位其实很温柔的医生。
健康地走出驻地医院时,小女孩拥抱了聂寻秋,在他耳旁郑重地表达希望,她想成为一名像他这样的医生。
远离和平的国家,喝着需要自行反复净化再烧开的水,千篇一律的餐食,在最艰苦的环境进行最繁重的工作,聂寻秋在风chuī日晒里苍老了好几岁,肩颈无比僵直。这些风雨jiāo加,因为这样一句也许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承诺,都平息下来,化为乌有。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生命是被“赋予”的,像是第三次获得新生。聂寻秋收下了肋骨,带着它漂洋过海,回到了美国。
他在那张书桌前坐下来,在手边放了一杯gān净的水,从黎明到日落,除了必要的走动和吃饭,他几乎寸步不离房间。他在看书,学习不止,也想通过中国的执医考试。
无法停止想念时,就放任一次,坐到一摞厚厚的书上,看着窗外的枯树,和成行飞过的群鸟。
灰蒙蒙的,他一动不动,看上一整天。
1月31号按照中国的农历,是除夕,真正意义上的阖家团圆,辞旧迎新。
巴尔的摩华人不多,找不到丝毫过年的感觉,聂寻秋也没有太注重这样的节日——他没有血缘上的亲人,家只是栖息之地,等不回来旅人。
但那天他还是合上了书,去买了面粉和猪绞肉,白菜有些难找,他跑了许多家超市,才以很高的价格挑到一颗。
和面、剁馅,聂寻秋将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越洋电话费用相当高昂,江未平没说太多的客套话:“聂医生,新年快乐。”
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中国已经步入了新的一年。
他知道不可能会接到厉沛的电话,心里没有失望,听到有人这么祝福他时还是有些高兴:“你也是,新年快乐。”
电话挂断之后,聂寻秋又重新进了厨房,洗手、擦gān,撒上一点面粉防粘,擀面杖将小小的剂子擀开,动作熟稔,成果是规整的圆。他想起那时与厉沛的新年,小沛是个很注重生活中仪式感的人,每逢重要的日子,都会腾出空闲的时间,或庆祝,或纪念。
从前厉演的忌日,他会空出一整天的时间,站在他的碑前,雪下得浸透他的鞋尖。
他们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寸和刚来中国不久,还不会包饺子,所以吃的是赶在超市关门前买到的一包速冻水饺。直到第二年寸和学了,他才吃上新鲜的。
之后每一年包的时候厉沛都会过来凑热闹,拿着擀好的皮和调好的馅,愣是捏出了乱七八糟的形状,下锅一塌糊涂,厉沛总是皱皱鼻子,嫌弃地将破烂的饺子扒给他,他默默地将所有破了的饺子捞进碗里,挨个将它们吃进肚里。吃到最后一个的时候,牙齿被硌了一下,金属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他皱着眉头吐出,发现是一枚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