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处久了,再厉害的掩饰也会无所遁形,吕秀仔细思考着外孙这十一年来的变化,根据一些往日并不会注意到的蛛丝马迹,意识到或许外孙的病情早就有所恢复了,只是他的性子不外露,加上外孙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被温水煮青蛙的她并不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外孙的改变。
吕秀不由想到女儿去世那一天,那是外孙的生日,她和老头子早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并且提早赶往女儿家,想要帮忙准备晚上的生日大餐。
那天吕秀还和丈夫商量着,以后要不要gān脆搬到女儿家去住,反正江诚常年不着家,岳父岳母住到女婿家帮忙照顾女儿外孙也不是什么难听的名声。
俩两口难得达成共识,谁知道一开门,就看到了让她目眦尽裂的一目。
女儿倒在血泊中,外孙跟个木偶一样机械地吃着蛋糕,嘴角,手上粘着一团红色的浓稠液体,那些都是女儿的血。
无数个晚上,这幕场景都是吕秀的梦魇。
那时候吕秀浑浑噩噩,但耳边还依稀记得旁人的言语。
“这江家小子天生就是没心肝,亲妈死在面前呢,还有心思吃蛋糕,啧啧啧,是连亲妈的血肉一块吃下肚了。”
“这江家小子看来天生养不熟了,以后王援东和吕秀养了他,恐怕也是养了一个白眼láng。”
诸如此类的话太多太多了,身边一些亲戚甚至劝王援东和吕秀将这个孩子送去孤儿院,然后自己从亲戚中领养一个乖巧懂事的,将来也能有人养老。
因为这番不中听的话,吕秀和那些亲戚全断了,带着外孙来到徐州后再也没有和那些亲戚联系过。
但是不可否认,有那么一瞬间,吕秀是有些害怕那个外孙的。这个病让这个外孙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亲缘感情,他就像是一台机器一样,无端让人感觉冰冷。
只是这类的想法很快就从吕秀心中消失了,自从接过照顾外孙这个重担后,吕秀越发努力去了解孤独症这个病症,并且开始接触许多和外孙有着同样病症的孩子和家庭。
她努力学着女儿的模样,花费数十倍,数百倍的耐心面对这个外孙。
现在想来,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女儿的付出也没有白费,那个孩子是有感情,有感知的,只是他的感情来得慢,他的反应更微弱罢了。
吕秀的心脏越发难受了,她想给外孙打个电话,想和外孙说说话。
负责保护吕秀的那个女警察有些为难,因为当初林队将人托付给她的时候未曾说过可以让老太太和江流通话。
她选择将这个难题抛给林队,而林勇思虑再三后,允了这一次的通话。
“喂,是安安吗?”
吕秀拿到手机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平心静气地和外孙通话。
“姥姥。”
电话那头,江流也有些不好受。
他意识到老太太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没有将事情挑破。
“安安啊,姥姥最近一直想起过去的事,想起你爸爸,想起你妈妈。”
吕秀笑的慈祥温婉,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幕场景,女婿难得回家,系着围裙在厨房烧菜,女儿则是抱着外孙坐在客厅的垫子上,不厌其烦地教着外孙说话,夫妻俩感情深厚,时不时还jiāo换一个微笑。
明明都过去十多年了,这一幕幕却好像刚发生在眼前一样。
“你爸不容易啊,他做的这一行风险大,说不准哪天就被人打击报复了,当初你妈要和你爸结婚,我和你姥爷是不同意的,因为我们是你妈的亲人,担心她嫁给你爸后受委屈。”
吕秀语气平和地说着往事。
“可再舍不得,你妈还是铁了心的要嫁给你爸,再后来,你妈有了你,我和你姥爷也就认了。”
外孙刚出生的时候多可爱啊,粉粉的一小团,吕秀怎么看都看不够,真是将他爱到了骨子里。
“你妈出事的时候,我恨死了你的爸爸,我忍不住想,他不知道自己gān的这行有危险吗?他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招惹我的女儿,要是他不结婚,我的女儿就不会无端惹上仇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愤怒当中的人是没有理智的,吕秀忍不住埋怨这个女婿,可当她清醒后,又忍不住懊悔当初自己的口不择言。
“安安啊,你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
这时候,吕秀的口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姥姥心脏不好,或许下一秒就不在了,你是姥姥唯一的亲人了,你做下决定的时候,能不能考虑考虑姥姥的感受?”
电话另一头,江流的心脏紧紧揪着,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哧——”
谁知正当江流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另一头的老太太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