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德往后退了两步。两辈子恰恰差着一年,上辈子她知道自己怀孕,亦是此时,便说过的话,亦是一模一样。只不过秦州无桂花,她手抚着肚子,出了院门,拈了朵木槿,说的这番话。
见季明德眉间青霾满满,一言不发,宝如以为他不高兴,又道:“或者也不准的,月信不过迟了三五日,万一明日月信至,怕是空欢喜一场。”
上辈子她怀孕时年纪太小,一直熬了整整两天宫口才开,受了两天的难,才生出季棠来,孩子在腹中就已经闷断气了。
没怀孕时盼着怀孕,真怀孕了,一重又一重的忧虑扑面而来。
季明德再往后退了两步,她折了朵桂枝玩着,宫装逶地,袍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翎,这华丽无比的纱裳,衬的她颇有几分挺拨。
比之去年,她又长高了不少,小腹平坦,身姿婀娜。拨尖的柳条一般,再不是初嫁给他时那未长开的样子。
胭脂相衬,美的鲜艳浓烈。
像枝才成苞的芙蓉,上辈子他在她还是朵花苞的时候便掐了她,她至死仍是那般窄窄瘦瘦,没有长成如今这般高的身量,也未长成如今这样艳丽的样子。
“我记得娘说过,妇人们怀孕了,可以尽可能的多吃些糖,尤其糖桂花最妙,我叫苦豆儿替你酿些糖桂花,如何?”季明德道。
宝如有些傻,杨氏说过的话都当成真理来看。颇为难的捂上半边脸颊:“只怕会牙疼。”
季明德道:“无事,到时候我替你配味牙药,平日多擦一擦,就不疼了。”这辈子,别的不说,麦芽糖得管够。
老太妃仍旧躺在床上,抓着季明德的手絮叨了许久,问东问西,问些关于季明义的事。
宝如入宫是定好的时间,耽搁不得,季明德也不是个善于跟老太太们扯话头的,见宝如要走,立刻跟了出来。
李少廷一脸长须,称得上美髯公了,父子四人,若站在一处,当数他最老最瘦也最栖惶。他驾车就在府门外,要送宝如和李悠容入宫。
季明德与这个看起来性子沉朴稳重的弟弟几乎从未说过话,但原来相见,这是个直挺挺满身阳刚的少年,此时再看,胡茬七八寸长,眼神阴郁,整个人仿如被抽去了神一般颓废。
目送他驾车离去,季明德转头问野狐:“这厮原本不是这个样子,怎的蓄起长须来?”
野狐道:“据说是在给未婚妻守丧礼。他的未婚妻阮姑娘,恰就是尹玉良的妻妹,当日骗过我嫂子的,王爷知道之后,发怒退了亲,那位阮姑娘羞愤之下投了井,死了。”
季明德起了警觉:“我走之后,府中还曾发生过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回来之后,他也曾几番试探着相问,但宝如诲莫如深,只说自己过的很好,别的一概不提。至于苦豆儿,不知何时竟跟李代瑁的小厮灵郎成了一对儿,他想问点什么,愈发问不出来。
内院隔绝,野狐亦是两眼一抹黑。
季明德纵马在荣亲王府外走了一圈,闭了闭眼道:“野狐,去把秋瞳那丫头给我提到义德堂来。”
他拍马便走。野狐追着蹄子问道:“大哥,草堂寺还去吗?”
季明德勒马,回头:“信神不如信自己,快去给我提人。”
天子弱冠,之前一个月便选定了吉日,今日一早,受冠之礼已在太庙举行过,李代瑁身为第一辅政大臣,是李少陵当之不让的簪冠人,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回过府了。
宝如带着小姑和小叔子入的是延嘉殿。弱冠之礼罢后,天子回朝,便在延嘉殿拜太后,举行飨食之礼。
有品的外命妇今日按例都该参加的,宝如和李悠容几个入延嘉殿的时候,太后还未至,穿着诰命服的外命妇们等在两侧偏殿的檐廊下,八月的秋老虎尚热,于外来说,入宫,能参加皇帝的冠礼之飨,当然荣耀不过,但入宫之后,只凭那三四个时辰的站功,就能熬死一帮老太太们。
亲王府和王府的亲眷自然是不必站着等的。英亲王妃李氏,和秦王侧妃徐氏,并几个年老的一品诰命在东侧后殿中歇息。
内侍自然也就把荣亲王府两位女眷领到了那一处。
白明玉在此做陪客,先笑吟吟拉过宝如的手,低声道:“自秦王府一别,咱们便再不曾见过,姐姐得恭喜你一句,如今是荣亲王府的二少奶奶呢。”
宝如笑了笑,见白明玉要领自己进内殿,脚一拐,却是坐到了胖胖的英王妃身侧。
英王妃天生的福气好,跟着她,吃喝都不用愁,只须看她便是。
英王妃先问李悠容:“你娘究竟是怎么了,好些日子都不曾出过王府,今日皇上冠礼,多重要的事情,她怎的也不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