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季明德进了贡院,宝如回头准备要走,便听身后一声油嘴滑舌的叫:“宝如妹妹!”
宝如还未回头已在笑。
李少瑜一身蜜合色的杭绸面圆领袍子,头上破天荒竟还戴着软幞,踮脚望着贡院的门确实关了,接过她手中那只囊兜,远远丢给身后臂壮腰圆的护卫,指着身边扬蹄跃跃,腰跨紫鞍大宛马道:“怎样,今儿让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天下间无人能治的泼皮无赖,英亲王两口子骄惯出来的世子爷,叫季明德在草堂寺一回打吓破了胆,一段时间都未在外露过面,直到今日季明德进了贡院,整整四天都不能出来见人,他才敢跑来撩拨宝如。
宝如笑道:“不必了,我今儿还得往西市上收蔗糖了,并不回家。”
她转身要走,李少瑜那肯,一路跟着宝如一溜小跑。
野狐和稻生亦是紧随其后,护着宝如骑上她那头小马驹。
李少瑜骑着那大宛马,紧紧并着宝如而行:“自打你回秦州之后,哥哥每夜睡前三件事,皆是扪心自问,宝如妹妹可有吃饱,宝如妹妹今日可开心,宝如妹妹夜里睡的可安。
你瞧瞧,每每问及,我都发现你过的不好,这些日子因为操心你,都瘦了许多。”
宝如笑而不语,远远见街边有个妇人在卖蔗糖。蔗糖是她熬制黑糖的原料,宝如和张氏两个这些日子收光了长安城所有的蔗糖,见了当然不肯放过。
她唤过野狐,耳语了几句,野狐连忙跑去收那妇人的蔗糖了。
李少瑜策马凑了过来,低声道:“今日哥哥在芙蓉园备了酒,以赔哥哥当日几番出进园子都没有看到你的罪过,可否?”
宝如缓缓摇头:“不要。”
李少瑜身子斜斜侧着,脖子伸了老长:“季明德那厮不会出来的,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就咱俩,你听哥哥诉诉这些年的苦,好不好?”
诉点苦再吃点酒,鬼知道他要做什么,宝如歪脖子而躲,仍是坚决摇头:“不要!”
贡院东侧的大路旁,待宝如的马驹跃过,一辆马车车帘幕轻轻落下,车中的荣王妃顾氏随即也闭上了眼睛,轻揉着鬓角。
“他叫什么名字?”顾氏抑着心头的激动问女儿。
李悠容道:“季明德。”
荣王妃手揉上鬓角,道:“你爹知道否?”
李悠容摇头:“应当不知道。”
李代瑁虽躲着老娘,也厌恶朱氏生了两个孩子在外头,但血缘那东西避不开,一团乱麻之下,眼看会试将临,昨夜把女儿叫到书房,细问此事。
李悠容一直跟着老太妃,将季明德的来历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刚想跟老爹说说。
李代瑁便断然摆手:“我不要听他的名字,也不想知道他是谁,你只须告诉我,大魏一十三州,他来自那一州就行。”
“秦州。”
李代瑁闭了闭眼,印堂一片青灰。提笔在纸上挥舞,压自己私章在上头,罢后交给李悠容,道:“将此书传给你四叔即可。”
李悠容接信过来,上书只有八个大字:秦州仕子一个不录。
李悠容的四叔,秦王李代圣,是今科会科的总裁卷,所有同考官批出来的卷宗,所看中的举子,皆要经过他的总批,才能被录取。
第89章 闲屏孤宿
李代瑁极力倡导录取时的公平公正当然就不好当面或者遣差给弟弟传话。
他与王妃顾氏之间有着很深的矛盾也非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那种。
李代瑁尊重顾氏也体谅她为王府所付出的心血仅仅关于皇帝是他儿子的风言风语就叫顾氏整日焦心若再冒出个二十岁的成年儿子来,他怕顾氏受不了这个打击。
而那个从未谋过面的这个儿子,按理是他的长子既成了家,又还能考到举人,想必其能力不赖。就算科举不能致仕回到秦州做个教书先生安稳一生不也很好。
李代瑁当然知道十年寒窗后,一个进士名额对一个寒门举子意味着什么。
他一竿子将秦州举子尽撸若那孩子果真有志气就该知道自己绝无相认之意当然会回秦州从此隐姓埋名去做个教书先生。
若那孩子厚着脸皮缠上来。李代瑁长出一口气轻揉眉心,自己虽贵为亲王却也两袖清风,暗暗盘算从那里匀出股子钱来将他远远的打发走。
所以如今李代瑁不知道儿子叫季明德也不知道他娶了赵宝如,更不知道这个儿子,论人才风度,是最形肖于自己的一个。
李悠然道:“娘,毕竟也是我父亲的亲骨肉,爹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顾氏柔声道:“你爹这样做,总有他的原因,咱们只要照做就好,又何必多问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