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柔柔弱弱,性格温婉的个小妇人,面对着当朝性子最冷,连权贵都不放在眼里的大儒,竟连《女诫》和《孝经》这种规范妇人言行的书都敢反驳。
旁听的那些妇人们都倒抽了口冷气。毕竟李纯孝最推崇的就是《孝经》,而当朝自太祖皇帝起,也是以孝治天下。
李纯孝终于又提起兴致了,弯腰斜倾着身子:“为何?”
这种世家姑娘,家族鼎盛时被捧在枝头,高高在上,深信世间一切书本上的道理。待家族覆灭,跌落俗世恶道之中,见世间种种恶,便对自幼学来的一切学识,以及自己所生存的整个世界都产生的怀疑,痛恨皇权、王法,一痛恨世间一切的礼法。
只要宝如敢对如今世间对于妇人言行德性规范有一丝一毫的指摘,李纯孝就敢一纸上奏到礼部,给她扣一顶蔑视礼法的帽子,直接代季明德休了她。
宝如才不上他的当呢。她抿唇一笑,从从容容道:“比邻而居,我常听见这些妹妹们在背颂《孝经》,每日巷中相逢,听闻她们都能倒背如流。
妇人的言行德性,藏于胸怀之中,便是一个家庭的根本。但是人在世间,皆要安身立命。我本相府之女,生于优渥,若不经历家中变故,也不会明白开门七件事的难处。既如今到了这一步,就要借此劝妹妹们一句。
妇德是根本,生在小巷之中,闲时读些珠算、商经、《天工开物》等书,长大成了家,能于三百六十行中寻到一门营生,先安生立命,才能为一房相夫教子的贤妻。”
“好!”有人鼓着掌从门外走了进来,腔调声沉,带着些颤笑:“赵娘子小小年纪,已将人生看的如此通透,尹某佩服。”
来人是尹玉钊,银甲白披,带着几十号禁军侍卫将整座院子围了起来,举目扫过,抱拳问李纯孝:“秦州举子季明德可在此?”
季明德青衫落落,已自后院走了出来:“我在,但不知尹侍卫长何事找我?”
宝如方才跟李纯孝辩的时候,俨然大家闺秀的气度,从容温和,不卑不亢,却把个李纯孝辩到哑口无言。
这才不过转眼的功夫,她面色瞬间惨白,奔过去拽上季明德的袖子,问尹玉钊:“你找我家明德何事?”
尹玉钊道:“不过例行公事,本侍卫长有几句话,要问季明德。”
他直目迎上季明德的目光,暗暗骂着见了鬼了,心说这长安官场,李代瑁占着小皇帝,是最强硬的一派,尹继业拥兵自重一派,还有一个秦王不容小觑,时时想要上位,三虎相斗,白太后从中谋渔利。
从秦州而来的,这个李代瑁的亲儿子,他会成为李代瑁杀人的刃,还是最后杀死他的那把兵刀?
季明德拱拳:“既有话,但问无妨。”
宝如怕是季明德杀王定疆的事要败露,见他们二人转身往后院,亦跟了过去。
季明德将宝如按停在后院门上,夫妻相对,他先一笑:“你竟还会珠算?”
他问的没头没脑,宝如点了点头,道:“略学过一些。”
季明德自喉咙里轻轻的叹着:“你会舞剑已叫我惊奇不已,竟连珠算都会打,我的乖乖,你还有多少本领是我不知道的?”
事实上她学珠算,亦是叫李少源逼着学的。荣亲王府家大业大,几百号仆婢,田产庄铺,并累年库里帐房的进进出出,如今由荣王妃顾氏执掌,将来就得落到世子妃手里。
虽宝如被赵府明面上记做嫡女,但长安城无人不知她是个庶出,出身还颇不光彩。
李少源想娶宝如,为了能过老太妃和荣王妃那一关,打小儿泡在相府,他学什么,宝如便学什么。
珠算口决,从加法减法再到一归二归,李少源教一句,宝如背一句,他一手戒尺打着她的手心,一边袖筒里总要装着些糖。
宝如幼时喜吃糖,眼里只有糖,旋背旋忘,两只眼睛只盯着李少源的袖筒,从那袖筒鼓胀的程度,暗猜里面还有几颗糖。
不但珠算,便是《天工开物》、《太平御览》、《齐民要术》等书,一本本,李少源全逼着宝如背过。
能文能武,会拨算盘会看三脚账,知道什么南方桑麻几月收成,北方小麦何时归仓,四时杂兴,全在她脑海之中。
宝如在才学方面天资一般,全凭一颗想嫁李少源的恒心,竹戒尺打肿两只手,才能叫荣王妃和老太妃都说不出话来,心甘情愿上相府提亲,订她为世子妃。
不过六尺高的门框,季明德头几乎要顶在那门框上,轻声笑着:“徜若无变故,只怕明天开始,跟着远芳读书的这帮小丫头,都得到隔壁去找你学珠算,学商经,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