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袖着双手转过脸来:“那又如何?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落了地的凤凰能落得如此下场已是万幸了。何况皇上自得了此人,性情病况都大为好转,连逍遥丸都不大服用了——这还不是他的大用处?”他舔了舔唇,勾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至于慕容永,他一个旁支出身的皇族子弟,倚靠着自己堂哥在西燕位极人臣手握重兵,而今更是求仁得仁龙登九五,若真费尽心机抢回一个太上皇来,你说这皇位是还不还人家啊?我敢说,这仇他不敢说不报,但是这按兵不动起码三年。”
三年之后,举国归心,他便算彻底坐稳了江山。慕容垂、慕容冲这些大燕嫡出的天潢贵胄前赴后继战死沙场都握不住的偌大一个燕国,或许终要归了这慕容上将军。
古往今来,什么君臣之义兄弟之情,都比不上江山玉座。
崔宏瞪着自己的儿子——此子自幼早慧,他中年得之本是视若珍宝,然而启蒙之后他便知道崔浩与自己的理念全然不同。他主张儒释道并存,治大国如烹小鲜,一直劝拓跋圭不要穷兵黩武,急于统一,甚至效仿当年的苻坚,将佛家学说捧上国教地位,并在平城郊外的武州山开凿佛门石窟,以弘扬道法,收服人心。而崔浩,崇尚乱世用重典,是不折不扣的法家门徒。“纵使慕容永当真险恶至此,慕容冲却绝不是好相与的,万一他将来不傻了,恢复记忆了,能善罢甘休?当年苻天王前事不远,你若不想成为第二个王猛功亏一篑,便当尽早劝阻!”
王猛一直是崔浩的偶像,闻言便小脸一凝,冷道:“不会有这么一天。”
当年王景略贵为宰辅,不是没有机会除掉慕容冲,却因为顾及苻坚挚爱而手下留情,仅仅将人逼走了事,方招致后来的大祸。一个帝王师最不须要的就是感情,他可以笃定拓跋圭不是苻坚,而他也不是王猛,自不会重蹈覆辙。
如今世上人人都好谈玄论道,崔家门下的方士道长也自不少,他是不大信这些佛学道法的,然而却不怀疑那些丹炉里炼化出的特殊功效,比如献给拓跋圭镇定情绪的“逍遥丸”,比如一些让人神思昏沉,难以再忆前缘的“灵丹妙药”。
若慕容冲的失忆乃是天赐良机,那他为国为公也一定会让这良机永远持续下去。
崔宏愣了一下,望着他长叹一声:“伯渊,你心思缜密,聪明绝顶,只是太过凉薄无情,恐非福寿之兆。”
“父亲,您教导过儿子,男儿丈夫生当功成名就,若碌碌无为纵是高寿过百又有何用?现在北魏朝廷,您与张兖便算是我们汉臣的最位高权重的,然而比起那些手握重兵的鲜卑贵族,长孙家族、叔孙普洛与贺兰氏又如何?治国为人都不会只有光明坦途,父亲做不到、不愿做的,我来。”崔浩拂去肩头落雪,漠然一笑,“说到底,您与我不过是走的道路不同罢了,到头来殊途同归,且看看是谁的道路更为通达罢。”
是年冬至,魏太祖拓跋圭大宴群臣,重赏百官,加封此次有大功的拓跋仪为卫王,连先前燕魏之战中战败的贺兰隽长孙肥奚斤等鲜卑武将亦未曾问罪反获嘉奖。在平城三夜的火树银花中,拓跋圭宣布改元——天兴。
光阴如梭,转眼冬去春来,夏日又至。
拓跋圭下朝回来,刚刚抬脚踏入房门,便觉得风声破空袭来,眼前白芒划过,他旋身闪过,出手如电,瞬间就叼住了那柄薄如蝉翼的刀刃,再不慌不忙地纳入自己掌中。
任臻再次偷袭未果,一声不吭地回去坐下,也不出口抱怨什么,但拓跋圭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浓浓的挫败感。
他也不说话,在任臻对面坐下,两个人就隔着一张几案大眼瞪小眼,末了还是任臻忍不住扑哧一笑,一摆手道:“罢了罢了。认输就是。”他恨铁不成钢地端详着自己的左手,嘀咕道:“你说这伤也早好全了的,武器也是特制的左手单刃刀,长一尺三寸,厚二分不到,怎么就是使不出它最大的威力?无论速度、技巧还是气力,都比不上你。”
拓跋圭想了想,一脸诚恳地安慰道:“要不我以后再被你偷袭,绝不再空手夺白刃。”
这算哪门子安慰,根本就是红果果的蔑视!任臻欲哭无泪,恨声道:“好!就等我就把你扎出十个二十个的透明窟窿来!”
拓跋圭噎了一下:“看在我还要卖力伺候的份上,大哥饶了我罢。”
任臻脸一皱,警戒的退后一步:“还、还要?”
拓跋圭摸出袖中药瓶晃了一晃,磨了磨牙:“大哥死都不怕,还怕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