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东南百里发现燕王军队!”所谓燕王者,乃是据广固自立的慕容德,任臻既与他止戈修好,那西燕上下便笼统称其为“燕王”。
任臻噌地一声收回鸣凤枪,在马上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方才一场血战,他差一点就要了蒙逊的命!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却还是被这狡猾成性之人逃脱,只遗尸百具,这让再次功亏一篑的他很是恼怒,遂不耐地道:“此间战事不劳费心,让他们退回青州去!”何况他本能地不想南燕军队插手——沮渠蒙逊是他的猎物!
骄骑军中一员将领便劝了一句:“皇上为了追击敌军,只带了三千人马,又身处魏境,多个友军支援也好。何况镇守北魏与南燕边境的乃是燕王的侄儿慕容超,他肯定是想手刃沮渠蒙逊,好向燕王请功示好。”话未说完便觉得脖间寒芒一闪,几丝鬓发飘摇落地,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任臻俯身将扎进土中的长枪拔出,冷冷地瞥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去慕容超军中也请功示好?”那将噤若寒蝉,慌忙叩头认错。任臻却不理他,他翻身下马,命人将赭白牵去喂饲,自顾自地进了帅帐。
在无人之处,他手劲一松,鸣凤枪啷当落地,任臻颓然跌坐,脸色灰败,一派疲倦——自他以下,全军追敌已是三天三夜没能合眼,可沮渠蒙逊狡猾成性,擅布疑兵,行踪飘忽,自己居然死活也抓不住他!任臻懊恼愤懑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沮渠蒙逊就死定了!若是他的马能再快一点儿,他的枪能再狠一点儿,他的人马能再多一点儿,他就能为子峻报仇了!死了这么多人,熬了这么久的苦,还是功亏一篑!任臻将那袭血衣狠狠地攥在手里,埋首其中,忍不住浑身剧颤,间或发出一声两气的压抑的呜咽——他必须冷静,必须坚持,沮渠蒙逊送来姚嵩战死之时所著的披氅来就是为了攻心为上,叫他自乱阵脚!
他不能放弃,为了子峻为了自己为了死撑至此的一口气,他都不能放弃!
许久过后,任臻抬起头来,除了通红的双眼已是面色如常。他一跃而起,大踏步掀帐而出,先将方才被自己震吓住了的将领叫来稍加抚慰,而后下令扎营休整,同时布置人手,广派侦骑,再去四下查探沮渠蒙逊所部的退逃路线。
那将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任臻望着他的背影,暗中思忖道:方才他并非纯粹迁怒。骄骑军是以慕容永为首的慕容氏一手创建,军中将领皆上下有亲,全是鲜卑贵族,就连他都未必完全指挥的动,所以当初才排除万难也定要建立天子近卫的虎贲军,凡是御驾亲征他必要带上死忠于他一人的虎贲军,方才度过了这大大小小的难关,可如今因为擅杀慕容钟,任臻恐镇守边疆的骄骑军发生哗变,会导致后方不稳,这才命兀烈带虎贲军回函谷关稳定局势,自己改率骄骑精锐与沮渠蒙逊作战——这支军队是慕容永亲自操练出来的,任臻倒不怕他们上阵不忠,只是,慕容德乃慕容垂之弟,名义上也算是他的“叔叔”,慕容氏轰轰烈烈一大家子人,便是两国交恶开战也未必没有暗地联络,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忌惮在心,自然不愿慕容超此时此刻来插一脚。
可天刚入夜,慕容超居然亲自来了。任臻不好将“盟国”的亲王扫地出门,只得接见迎了自己的“堂弟”,见慕容超是慕容家一贯的上好面貌,年纪虽轻,却气度轩敞,倒比当年那个养尊处优的后燕太子慕容宝像样些。任臻的目光不自觉地凝视到他腰间所配的那只嵌宝金刀之上,不冷不淡地略一颔首道:“金刀太子,久闻大名。”(注1)
慕容超这是头一回见到他那传奇堂兄——他年不到弱冠,前半生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到如今进位南燕的北海王兼骠骑将军,人生也可堪称的上跌宕起伏,然而比起那个从娈童王子到一国帝王的慕容冲来,似还是逊色不少。他定了定神,将视线从面容英俊却面色阴沉的慕容冲身上移开,直入主题:“皇上可知驻守河东的魏军忽有异动,拓跋仪连夜点兵出城去了——正是因为我探听了此一消息,才带兵前来相助,皇上万勿起疑。”
慕容超自掌兵权,便奉慕容德致命驻守南燕与北魏在晋冀一带的边境地区,会探知河东太守拓跋仪的异动也属正常。任臻心中一动,顿时皱眉道:“他…这是要去接应沮渠蒙逊?”看来拓跋圭果然还舍不得沮渠蒙逊这员虎将——他日夜行军,死追紧赶,也正因怕沮渠蒙逊逃到魏境后等来援军,再放虎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