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蒙逊突然哈地一笑:“大帅与西燕现在不过是名义上的从属,如今我军的地盘滚雪球似地越来越大,慕容冲只怕防备我们都来不及了,还会那么好心地拨粮?你未免想的太简单了。”
叔孙普洛不由对他怒目而视:他自认不是个妇人之仁的人,但得知参合杀俘之事还是觉得骇人听闻。若不是这沮渠蒙逊怂恿拓跋珪一下坑杀五万人,后燕军民不会如此奋战,誓不肯降;他们的推进也不会如此举步维艰。他们这些跟着拓跋珪起兵打天下的元老没有一个看沮渠蒙逊顺眼的,可说不得人家军功最高,大半个冀州都是他给打下来的。
拓跋珪照例不发表任何意见,任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到白热化,方才一锤定音:“我们情况艰难,中山城内的情况肯定更艰难。到这份上,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一面修书向长安要粮要药,另一方面赶在疫症进一步扩散之前发起总攻,拿下中山,灭亡后燕!”
拓跋珪既是下定了决心,便没人再敢异议,各自散去,操练武备。拓跋珪盯着这群人的背影忽然叫了一声:“崔浩,你留下。”
被叫住的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汉人少年,瘦瘦弱弱文文静静的模样,往那群彪悍壮汉的军官里一丢,差点找都找不出来。此人姓崔名浩字伯渊,乃冀州名门清河崔氏的嫡系子孙,先前河北战乱,拓跋珪顺道攻占高阳之时招降的高阳太守崔宏的长子。拓跋珪欲长据河北,自不愿意得罪当地豪强,便很是礼待崔宏,引其为黄门侍郎,送往平城掌管机要、草创典章,更将其子崔浩留在身边为军中祭酒——祭酒等同谋士,但没一个人把这年纪轻轻的崔浩放在眼里,都只觉得拓跋珪不过是要留下个人质来牵制崔氏家主崔宏。
崔浩转过身子,不亢不卑地朝拓跋珪行了个礼,便垂手默立等拓跋珪的示下。
待人走了干净,拓跋珪方才问道:“对总攻中山,你有何看法?”
崔浩缓缓抬头,方才还透着谨慎小心的双眼瞬间变地熠熠生辉:“大帅心中已有定论。”
拓跋珪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说看。”
崔浩听闻此言,便坦然道:“难。若要硬拼死战,慕容宝大有可能行焦土之策,宁可毁灭煌煌帝都也不愿意双手奉上,即便最后牺牲无数打下来了,也只得一座废都,又有何用?——中山城地处中原,不比塞外参合陂,冀州更是天下九州之中,大帅乃是英主之材,欲以此地为根据之地便必不能失了此地民心。”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围城战打到这份上,都很难当真你死我活一决胜负。围城的固然艰苦,被围的却也十分想要突围而逃,只是少一个时机罢了。何况慕容宝就算侥幸突围成功,他在河北孤家寡人的,也已经站不住脚了,只能向北逃窜到辽东的龙城。大帅占领冀州以后,大可以且追且战,继续扩张地盘,扩充军队——因为一旦这边与后燕的战事平息,只怕大帅马上就要与宗主国西燕兵戎相见了。”
拓跋珪眸色一暗,隐隐磨牙道:“崔浩,你当真聪明,能把我的心思琢磨地一清二楚,可聪明的人一般活不长。”
崔浩并不畏惧,朗声道:“不掌兵,不召忌。伯渊再聪明也全是为了辅佐霸主,大帅怎会自毁长城”
拓跋珪哈哈一笑:“好一个清河崔氏,果然世出神童——我将你父亲送往平城草建各项军国制度而坚持将你留在身边也就是为此!”
原来,先前因为参合杀降之事,世人多以拓跋鲜卑为杀人魔军,后燕境内凡是有点门路的豪门世家纷纷撤离这战乱之地,而原任后燕高阳太守的崔宏亦在拓跋珪破城之前,携一家老小逃到海渚,欲循水路南逃,投奔东晋。
拓跋珪闻讯之后,连夜骑马去追,彼时崔氏阖家已经上船,他便亲自拜倒在岸边,苦劝崔宏留下辅佐。崔宏见状便有些犹豫,还是他的儿子崔浩挺身而出,在船舱中朗声劝道:“东晋朝廷任人唯亲,门阀林立。就算如今我们逃往江东,也不过做个富贵闲人,了此残生——大丈夫当以毕生所学报效明君霸主,方不负此生!”最终使崔宏下定决心,上岸归顺。
更有众谋臣见后燕将平,战事顺利,便开始商议复兴代国之事,众说纷纭之下不外乎都要扩建盛乐为都,召开部落大会,正式恢复代国国号,再由拓跋珪承继代国王位,召告天下,以慰老代王拓跋什翼犍在天之灵。
拓跋珪一直不置可否,唯有崔浩初生牛犊不怕虎地直言道:“从前的代国虽有国名,实则不过是敕勒川的一个部落联盟罢了,组织松散,制度落后,还过着游牧生活,所以一旦内乱便立即被当时强大的前秦帝国吞并;今若复国,便不能再退回草原,固步自封,满足成立一个区区的代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