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瞳孔一缩,咬牙不答,任臻又道:“他想必也与你说过要与姚苌合谋,伏杀慕容永,让你借溃军入城之际引火起事,然则又可有对你说用于那场伏击战的兵员全是你仇池子弟?!如今全军覆没同归于寂你又知不知!你什么也不欠他们苻氏,为什么要用国人鲜血为他人作嫁衣裳!?”
杨定忽然大吼一声,喉上伤口迸出一注血箭,任臻心下一惊,急忙撤手,杨定双手一张,挣开押他的燕兵,浑身是血地直起身道:“你胡说!天王待我仇池军亲如一家,怎会坐视不理!”
“亲?亲的过他身边最后的大将窦冲吗?他是一个皇帝,他没的选择!”任臻一字一字地道:“秦失其道,他已穷途末路。”
“此计,你败要死,胜亦要死。”
“胡说!你胡说!我的五千子弟兵不会死的!我答应过家中父老,来年带他们过萧关,回陇西!不可能的——”杨定已经陷入癫狂,他双眼通红地掐住任臻的肩膀,死命摇晃:“天王不会负我!天王不会负我!”
任臻劈手一记,击在脑后,左右立即上前将晕过去的人拖走五花大绑,任臻恨声道:“给我看牢了捆紧了!死心眼,傻大个!待亲眼见这事实了还恐怕自己在发梦!”
燕军拖走尸体,收拾宫室,直闹了后半夜,到黎明将至,天色微光,方暂告段落。满室奔走忙碌的人,与站在其中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是一身重铠的任臻先开口道:“慕容永死了。”
姚嵩骤然抬头:“……死了?”他猜的出千百种情况,却独独猜不到这个——慕容永会死?那个隐忍狠绝,城府极深的男人会这样轻易地去死?!但任臻的表情,却叫他问不出一句质疑。
任臻握紧了手中的鸣凤枪,将它珍而重之地交给亲兵:“我已传令下去,秘不发丧,待来日下了长安,灭了姚苌,再行国葬!”
姚嵩心中像被狠狠抽了一鞭,不祥的预感瞬间箍住了他的喉管:“你……要向我父王宣战?不,你,你还怀疑——”
任臻接过另一柄自己常用的长枪,翻身跨上赭白,一身铠甲发出不绝于耳的铿锵之声:“我不该疑?杨定单身匹马入阿房,没有内应,没有人传递消息,他能刚好利用溃军入城之际,差点一网成擒一把火烧死我们?!”他在马上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何况,你非第一次了。过去种种,我不欲再提,但你,不能再留。”
“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在信我了。”姚嵩双眸水亮,他轻一点头,道,“因为我以前骗过你,利用过你,便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是么?”
“走!回去告诉姚苌,他与我同盟至此破裂,让他龟缩新平,待我踏平关中,亲去找他报仇!”任臻抬手一掷,那枪呼啸而来,不偏不倚地正插定姚嵩身前地砖的缝隙之间,枪尾如簧,在他眼前不住扇动。
姚嵩苦笑了一下:“你舍命救我,却又让我走,凤皇——”
“我不是凤皇!”任臻冷冷地打断他——他是任臻,可这世上唯一会这么叫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姚嵩懵了一下,半晌后手脚冰凉的将枪拔起,平端在手,向任臻躬身一拜:“无论前事,这回,我……当真一无所知。”
任臻闭上眼:“高盖,护送姚公子出城!”他已经不敢相信他的任何话了!
何况无论生死,你都是姚苌的儿子,是他的阵营!强留不住,徒增为难。
姚嵩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冰凉的雨点砸在脸上,混去了眼中留下的泪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利用的棋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真心实意地为他出谋划策只求能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却原来,先爱,先输。
他忽然双臂用力,那枪竟咔地一声断为两截,任臻眉间一跳,眼见姚嵩将半截枪尖纳入怀中,面上带着一丝决然的笑:“既是皇上逐姚嵩以明志,嵩唯有一辞,此去再见,便是对面为敌,若皇上不介意,这半截枪尖便留于我做个纪念,行吗?”
他都知道……姚嵩……一贯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剔透人。任臻觉得他的心一抽一抽地莫名地疼,他不自禁按向胸口,却握住了一块硬物——那是慕容永留给他的玉璜——他吐出一口气,拨动马头,避出一条路来。
那意思很明显了,高盖连忙扶姚嵩上马,期间任臻垂首低头,姚嵩目不斜视,二人错身,背对,直至渐行渐远,竟再无一丝眼神交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