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室南迁中兴靠的本就是士族阶级,因而有晋一代,门阀世家皆有特权封锢山泽广占田庄劳力,而司马元显雷厉风行地将这些为庄园主服役的青壮劳力强行迁入京畿占为军户,筹建隶属于他自己的新军,不仅大大损害了世家大族的利益,连那些久居安乐的佃户们也不愿意上阵打仗。因而谢玄一上表,就有不少官员附和,远为豫州刺史的谢玄的堂弟谢琰甚至提出“全国裁军,与民生息”,言下之意,直指司马元显不该穷兵黩武扩张军备,怎不叫他气恨。因而冷冷地道:“风声大雨点小,他现在肯裁掉的只是石头城驻军,盘踞在京口、彭城、广陵的几支北府军主力还是分毫未减,于他整体实力无碍,端的是给自己又赢得了忧国忧民体察下情的好名声。”而他们筹建新军一事虽不至中止,却势必得暂时搁浅。
王国宝眼珠一转,见司马元显这回是当真恼了谢玄,便舔了舔唇又补了一枪:“大王位高权重,录尚书事,居然在木已成舟之后才收到消息,岂不怪哉?!”
司马元显冷笑一声:“他无非是在宫中有了内应,封锁消息有意瞒天过海——皇帝即便不理事,玉玺却还是有的——我能逼皇上拍板,难道他就不能走走裙带关系?”言语之中对安帝皇后王神爱亦毫无恭色。
王国宝对谢玄忌惮已久,巴不得火越少越旺:“那事到如今,难道中止——?”
司马元显袍袖一挥:“开弓岂有回头箭——如今本王手中能调动的唯有中看不中用的宫廷禁卫军,不能号令三军,就永远名不副实!”
王国宝嘴里少不得以退为进道:“可谢玄兵权在握位极人臣,一呼百应,只怕…”
“不。”司马元显一摆手,眸光微闪,“…谢玄回京了也好,他躲在千军万马之中本王还奈他无何,这京城皇宫,却是我的地盘!”
王国宝心中狂喜,忍不住追问下去,司马元显却横了他一眼,嗤道:“上次咏真观你办事不利,本王还没治你的罪——我的人看地真真的谢玄微服入观,你广布人手排查却还是叫谢玄脱了身!”王国宝自然大呼冤枉,司马元显也不耐烦听他解释许多,沉吟片刻忽而瞟了他一眼道:“那日在咏真观,任臻可是一直与你一块儿,不曾走散?”
“接驾与打醮之时他都在臣身旁啊。”
司马元显微一眯眼:“当真?”
王国宝又回忆了一番,斟酌着道:“就是——中途大王驾临,忽然召见臣下,臣离开偏殿,便不知他那时的去向了。”
司马元显沉默下来,颦眉思索——那日他闻风而至还是徒劳无功,谢玄若无内应怎会如此轻易走脱?叫他怎能不心生疑窦?
王国宝倒是没料到司马元显表面上与任臻称兄道弟,私底下却还是大起防备之心,司马元显知他心思,便瞥向他道:“我暂时倒没有疑他。只是此人城府太深,又是燕臣——各为其主,不得不防。能用则用罢了,岂能当真交心?”
司马元显在王府之中如何布局暂且按下不表,任臻亦为这棘手之事苦恼不已:谢玄在朝会上公然反对筹备新军之事,言下之意,便是不同意司马元显建军挂帅,出征西川平定谯纵——如此一来,便等于是间接拒绝与燕联盟,两人注定没有携手合作的可能了。所以自王恭以下原本已被他拉拢活动过来的晋臣们又仿佛有了主心骨,见此势头便纷纷倒向谢玄,对司马元显先前下达的筹建新军,迁丁入京的政令阳奉阴违,借故推搪,对西燕使团的态度也隐隐发生了变化,谁知察觉出来的任臻还未来得及改弦更张,调整对策,便有另一个惊天炸雷一般的消息让他措手不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西燕遣使,欲与晋通好结盟之事自然会传至中山,成武帝慕容垂立即做出反应,以护送后燕高僧昙猛大师入晋传教兼贺晋安帝去岁登基为名,亦向建康派出使团,然而任臻没有想到的是,领衔的居然就是后燕的河间王慕容熙!
甫一看到那三年不见更加风姿动人的美男子,任臻便暗叫一声不好——这慕容熙曾在长安被他软禁了好几个月,还在未央宫打过好几回照面,就算他已经乔装易容,但只要对话交谈难保他不会认出他来,无疑是白白送人一个致命的把柄,但若叫他此时罢手,中途离开,他却又万分不舍不愿。细看后燕使团,大张旗鼓只为护送一个大和尚南下讲经已是少见了,听说慕容熙受其母段元妃影响,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又贵为亲王,做为正使理所当然,而为副使的却非对慕容熙忠心耿耿,上次在长安也见过一次的中卫将军冯跋,乃是后燕中书令封懿——他虽是国之重臣,天子亲信,却也与国舅段速骨、老臣兰汗等交好,支持的是后燕太子慕容宝——可见此次慕容熙做为使节南下建康,只怕也是别有隐情,不得不为,他自己并做不得主。因而任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