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永抬眼看向他,意味深长地道:“原来你是想让我的兵乔装贺兰隽的人暗中劫狱?再把这盆脏水扣到拓跋珪与贺兰隽的身上?”
姚嵩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普天之下,这个忙我也只敢求助于王爷。”
慕容永并指朝他虚虚一点:“姚嵩,你可知这形同欺君逼宫。”
姚嵩昂首朗声道:“子峻问心无愧。”
慕容永片刻之后一叹道:“你想的到的,我只怕拓跋珪亦早有防备。”
果不其然,就在姚嵩等人还在暗中布置之时,又一个石破惊天的消息传进京城长安。
贺兰隽也上表请罪,愿解甲入京受审。脱胎于虎贲营而在短短三年内迅速发展的拓跋军已达十万之数,甚至与骁骑三营总数相当,成为西燕最举重轻重的一股地方军事力量,主帅拓跋珪,副将贺兰隽,从来遥相呼应、互为表里——朝中许多人都揣测那拓跋珪还有胆子入京待罪,所恃者惟依然在外掌管兵权的贺兰隽一人——朝廷投鼠忌器,自然不敢轻易定他的罪。然而就在这当口,二人竟肯同时解甲进京,却难道是因穆崇叛国之事真心请罪来了?
姚嵩对此自然嗤之以鼻,但原先想以贺兰隽劫狱之事构陷拓跋珪却也成泡影,不由大骂拓跋珪奸狡,无奈之下只得再行别计不提。
十月初二日,安东大将军拓跋珪仅带百余亲兵回到了阔别三年的长安。
长安城、未央宫戒备森严;虎贲营、骄骑营如临大敌。拓跋珪看在眼中,沉于心底——竟当真忌他若此!遥想当年,离开之时他初试锋芒踌躇满志,归来之刻却是戴罪之身黯然神伤——成败得失却依旧只源于一人。
那一人,是提携他青云直上的恩人,是教会他情缘深重的爱人,却也是令他心恨齿冷的仇人。拓跋珪策马径直驰到未央宫,在巍峨宫门前翻身下马,贺兰隽等将紧随其后,跟着他一并提袍屈膝,整齐划一地跪在宫道正中,拓跋珪昂首肃目,朗声道:“罪臣拓跋珪见驾!”
声传九霄,一记记地报进金华殿中。任臻正执笔泼墨,临当初留给苻坚的那一幅“江山永固”图。闻言笔尖一滞,却是头也不抬,只做不知,嘴里道:“子峻来看看我这笔字可有进益?”
姚嵩俯身细细赏析了一番,赞道:“总算是横平竖直,大约像个字体了。”
任臻跨下脸来,哭笑不得:“虽然我不能与你和谢玄这些书法大家相比,却比从前好太多了吧?就不能鼓励鼓励?”他却不知莫说自己的书法比不过谢、姚,就连武将出身的苻坚都好过他太多,只是他秉性宽厚,又护短地很,自不愿当众点破任臻这小小瑕疵。姚嵩素来毒舌,才不管这许多,当下抿嘴道:“书法一道最重心境,戒骄戒躁,皇上此刻心有旁骛未能专注,又焉能有大进益?”
任臻知他话意,沉默了片刻,忽而冷笑一声:“无论穆崇谋反一事他知情与否,‘拥兵自重’‘鼠首两端’这八字他是跑不掉的!否则焉有半年前的那场战祸!?就让他在宫外跪着!先冷一冷他发热发昏的脑袋!、——让兀烈立即领两百虎贲卫集结殿后,原地待命!”
这话说地太重,就连一旁伺候文墨的几个内侍太监们听地都暗自咂舌,只道拓跋珪这当朝新贵此番是自寻死路,活到头了。姚嵩闻言却是微一拧眉——他太了解任臻了,他越是心中恨毒了一个人,就越不会轻易发作,只是卯足了劲定要致他于死地,就如当时追杀沮渠蒙逊;但他嘴里若是喊打喊杀,却往往雷声大雨点小——想来他就算先前对拓跋珪有几分杀心与不满,却被他接连的哀兵姿态而打动,心里先软了——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也是算准了任臻对他无法当真狠心。慕容永说拓跋珪智高才绝,心志坚忍,并非寻常武夫,果然不可小觑。
他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一丝异样不露,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旁。
室内焚起了安神香,丝丝袅袅地笼住了整座大殿,殿内殿外所有人全几乎都是坐立难安、五内暗焚。直到时交未时,随着一声闷雷,阴沉沉的天空忽然裂开一条缝似地,淅淅沥沥地下起倾盆大雨来。
关中多旱,雨水不多,一旦落水,却往往一发不可收拾,多能引起泾河渭水涨潮泛滥。任臻合上卷宗,抬头望着窗外檐下淌个不住的水流出了会神,忽然不耐地粗声道:“传拓跋珪进殿!”
内侍总管忙领命告退,须臾过后便奔来复命:“拓跋将军领旨之后说‘天降大雨,焉知不是因君父怪罪,故小惩大诫?臣不敢避祸躲责,自有担当!’便一路跪着从未央宫膝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