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正中任臻下怀,他正苦于此时无事可做,登时起身道:“我领兵去追,这一次定不让他走脱!”
苻坚闻讯,匆匆赶至,断然拒绝道:“不可!”
任臻正独自在帐内更换盔甲,武袍刚刚褪下一半,松垮垮地尽堆在精瘦的腰间,闻声扭过头来看向不请自来的苻坚,一挑眉道:“为何不可?”
苻坚没料到任臻已在更衣,露出一身白晃晃的结实肌肉,忙一摆手命跟随的侍卫退出去,方道:“沮渠蒙逊其人狡诈,善于行军,群山莽林之中怎会轻易暴露行踪?此定为疑兵之计,诱人中伏罢了。”
任臻丢下手中的明光铠,转身走到苻坚面前,冷淡地道:“不尝试,又怎知一定有诈?万一他当真是走投无路了,难道要坐失良机?斩草除根,你教我的。”
苻坚不自觉地撇开视线,坚持道:“就算只有一丝可能是沮渠蒙逊要布局设伏,你也不能冒这个险!此次统一凉州,收复张掖之目的已经达成,无谓节外生枝。”
任臻微昂起头,与其四目相接,须臾过后忽然伸指点了点他的胸膛,一字一字地道:“张掖之战中,沮渠蒙逊是在我手上跑的,我一定要亲手生擒此人!”
苻坚握住他的冰冷的手,低声劝道:“穷寇莫追,不要意气用事。”
苻坚的掌心依旧如以往火热,任臻不肯贪恋这微末暖意,冷不防抽回手来:“我以为你也恨他。”忽然转变心意,肯放人一马,却不知为谁?
苻坚顺手提他拉上衣襟:“我年过不惑,又再世为人,岂还会记挂那怨嗔会苦?区区一个沮渠蒙逊,怎值得你以身犯险?”
任臻微一眯眼,忽而拍开他的双手:“苻天王依旧雄辩无双,话说地当真动听,只是我辈凡人,偏生咽不下这口气,若非要去,却又如何?”
苻坚终于皱眉,半晌后道:“你执意如此,便只是为了替姚嵩报下毒之仇?!沮渠蒙逊无论做了何事都比不得伤害姚嵩来得让你锥心刺骨杀之而后快!”
一句诛心,任臻闻言,气苦不已,五脏六腑皆翻江倒海,几乎要生生呕出血来,却又偏回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只得怒极反笑地点了点头:“正是!我一贯言出必诺,睚眦必报,但求苻天王莫要阻我,死生胜败皆我自取,与人无由!”
二人怒目而视,气氛是罕见的剑拔弩张,过了片刻,却还是苻坚深吸了一口气,先平复了情绪,冷静地道:“不可。我军主力已分批返回姑臧,留守张掖的兵力所剩不多,无力追击,无谓横生枝节,再起战端——明日随我还师姑臧即可。”
任臻往日最爱苻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自若,此时却恨得直咬牙:“命令我?我不是你的臣属——苻天王莫要忘了我也是一国之君,国都就是曾属于你的长安!”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愣,七年之前谁是谁非何因何果,早成一团乱麻,他不提,他不问,二人早已有只顾当下,只说将来的默契,但前秦国灭,毕竟是苻坚上半辈子最深最重最无奈的痛。
苻坚面无表情地拂袖转身,离开前道:“我说了——不可出兵——这是天子诏令,明日就要班师,谁也不能调动一兵一卒。”
任臻闻言,刚起的一点愧疚后悔之心便又烟消云散,他瞪着苻坚决然而去的背影,恨声道:凉州兵听你号令,难道我带的人马也要听命于你?!
夜深人静之时,杨定急匆匆地闯进苻坚寝殿,第一次慌张无措地道:“任臻忽然点齐跟他前来的数千燕兵,连夜开拔,不顾阻拦径直朝东而去!”
本就夜不能寐的苻坚震惊地翻身而起,瞠目道:“他当真负气追击沮渠蒙逊?”
第110章
拂晓前的陇山较日间更显苦寒,虽不曾落雪,但寒霜重雾弥漫在广袤山林中,触目所及皆是一片乳白色的湿冷氤氲,似乎随手一拨,便能漾起阵阵波澜。
任臻在马上缓缓一抬手,示意暂缓行军。
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情形之下,大军不得不掌灯缓行,随来的燕兵又多是关中人士,长于平原而不善于山地作战,敌明我暗此消彼长,他虽一时冲动却未失理智,自然知道沮渠蒙逊即便真藏于此处,这时盲目追击也毫无胜算。
兀烈上前请示,任臻却暗自犯难:难辨方向不能再冒进了,万一真中了伏击,这种情况几乎是无可突围,然则不追却又不能就此折返,徒劳无功。若是从前,无法无天恣意任性惯了的任大少爷,只怕当真不管不顾地勇往直前去了,但七八年腥风血雨沙场征途的历练下来,虽不算脱胎换骨却也早非吴下阿蒙。当即沉声吩咐道:“就近寻一高处地势,收拢队形,环阵伺敌,待天明雾散,再行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