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低头去看那纸上涂鸦似的文字,嘴里道:“那天我还当真以为您将信札文书全给烧了。”
任臻目中精光一闪而过,撇嘴道:“法不责众。何况那么多人要是同时下马,那就是一场名副其实的大清洗了,必会重新影响慕容永好不容易创下的政治格局与安定均衡。当众烧毁文书是为了安定人心,其实那些信件朕早就拆阅过了,记下名单后再重新火漆封印。而人在疑惧交加之时,都恨不得出现一线生机,哪里还会去怀疑真假?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乎急不得。”
拓跋珪轻一点头:“记下了。”又道:“皇上这字,我看上将军也曾写过,这是鲜卑古文字么?我也想学。”任臻愣了下,笑着一摆手:“这有甚好学的,除了朕平常人也看不懂,完全不顶用。”他哪知拓跋珪想要的就是这独一无二,拓跋珪正要说话,内侍总管入内禀道:“皇上,慕容宝殿外求见。”
任臻一哂:“还是忍不住兴师问罪来了。”
拓跋珪只得暂时耐下,起身道:“那末将先行告退…”谁知任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必,你且去帐后避着,一起听听他有甚说辞。”
拓跋珪一愣,于帝王而言,这算是对臣属最为难得的信任了,却只是低下头沉着声恩了一下,随即转身便走。堪堪站定,便见慕容宝匆匆上殿,刚一坐下他就迫不及待地拧眉道:“皇上欲置道佑于刀釜之中乎?”
任臻低头缓缓啜了一口刚刚沏上的酥酪茶,觉得这次的茶特别香浓滑腻,沏得尤为出色入味,便留了大半盏放在案上,嘴里则平静地道:“太子此言何意?”
慕容宝怒道:“皇上曾允诺我杀了慕容熙,为何围猎之事功败垂成?!”任臻陡然拉下脸来,冷声道:“朕何时允诺过杀你弟弟?朕能做的都做了,天时地利人和你全占全了却还斗不过冯跋,能怪的了谁?事败之后若不是朕派人告知,你能想出那番说辞来敷衍过慕容熙与冯跋的质疑?”慕容宝不料任臻如此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地强辩,不由急道:“可皇上在上林苑亲口下令保护慕容熙追杀我手下的刺客又是何故?!”
任臻痛心疾首地拍案而起:“冯跋已经说破慕容熙身份,众目睽睽之下朕还能如何?朕若有心纵他,何不在冯跋苦求之际便允了他交出慕容熙,还能换来无数金帛,可惜朕竟选择支持你,白白浪费这许多好处,朕又向谁诉苦去?!如今你还诸多刁难,难道真要朕明着干涉后燕内政——你父皇能饶的过你我?!”
许是说的口干,任臻低头猛喝了口水,清清嗓子又再接再励地续道:“你那些手下我全力追捕,无非是怕他们若情急之下胡乱攀咬,说出什么与你有关之事,传扬出去,究竟是谁更吃亏?朕已决定秘密将他们处决,杀人灭口,殿下大可宽心。”慕容宝被这连珠炮轰地头晕脑胀,转念一想又似颇有道理,便起身道歉致谢,告罪不已。任臻大度地一摆手,拍了拍他的肩:“太子殿下也帮过敝国不少忙,朕自然也要为你尽尽力。只是——因去岁打战征粮,今年开春三秦地区存储的粮种不够,若是此时有人能借一千石粮予朕解燃眉之急就再好不过了…”
慕容宝:“……”
拓跋珪一直待慕容宝被某奸商敲诈地落荒而逃后方才掀帘而出,笑微微地斜睨了任臻一眼:“那些人你当真全杀了?”
“唬他呢!”任臻一摆手,将自己喝剩的酥酪茶顺手递了过去,“你尝尝。我觉得好,特地留给你试下。”拓跋珪眸色一沉,接过后低头端详了半晌,才顺着唇迹在原处缓缓地抿了一口,笑了笑道:“果然好。”
任臻点点头,这才狡黠地一笑,继续道,“那些人全要暗中放了。他们知道慕容宝定会杀人灭口,必不敢回去找他,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去投靠冯跋和慕容熙,若是他们能活着回到中山——慕容垂最憎兄弟反目、祸起萧墙之事,一定会拿慕容宝问罪开刀,届时后燕朝中可又有好戏看了!”
第90章
拓跋珪率先步入房内,身后便是好些个内侍鱼贯而入,手中俱捧着不少食材补药,在慕容熙床前一字排开。
慕容熙头也不抬:“拓跋将军不该亲自来这,多少要避一避嫌。”
拓跋珪双环胸,淡淡地道:“你会受这箭伤,间接也是因我,我主仁厚便命我亲来探你,先前已与冯跋交涉过了,光明正大,何必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