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瞬间,惊痛有如万箭穿心。
苻坚抬脚一踏,以内力震碎了整只扎地死紧的羊皮筏子,在众人惊呼声中,劈手夺过四下飘散的一只羊皮革囊,亦跃入刺骨浮冰的黄河水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冻地他都有些抽筋。苻坚不敢松懈,刚一看到任臻的身影便立即推着羊皮革囊向前游去,同时在水下一个旋身,向前伸长手臂,堪堪攥住了任臻的衣角,对方小幅地挣扎了一下,口中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糟…苻坚皱起眉来,湿透了的衣袍挂在身上有如千斤重,他一把扯掉碍事的外袍,腿一蹬,缓缓向上浮起,将人拖进怀中,一面低头以口度气,一面将手里抱着的羊皮革囊让了过去,可就在此时,河面上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劈啪声响,苻坚在水中仰头看去,竟是又有一大块冰面受力之下四分五裂地碎开,被汹涌的河水席卷着猛地拍向他们!苻坚忙抱着任臻转了半圈,堪堪避开,谁知另一侧又有一块碎冰撞来,在水下动作迟缓,他再也躲避不及,却只觉得胳膊忽然一松,心里登时一惊,扭头看时,竟是任臻将他一把推开,自己则替他生受了那一记重击,几乎是瞬间便被撞出老远!
苻坚大骇,急起再追,却只见任臻毫无知觉一般,在水中载浮载沉,随波逐流地被滔滔河水越冲越远,展眼之间,俩人就拉开了一段长长的距离,再过须臾,连身影都望不见了。
苻坚猛地钻出水面,浑身水汽湿淋,眉眼须发皆冻上了冰渣,整张脸亦青红不定——他用力过猛,右腿抽筋,又无羊皮革囊在手,是万万追不上了。
此刻早有燕军将羊皮筏子划来,拉起冻地僵硬的他,上了岸后,闻讯而来的杨定忙指挥人送来御寒衣物与姜汤。苻坚一气儿仰头饮尽,依旧面色铁青地道:“他被河水冲走,应该是往下游去了,加派人手沿途搜寻,同时在河边严密布防,防止姚军偷袭反攻。”
杨定对他自是言听计从,点点头又低声道:“此事万不可张扬,否则军心不稳难免生变。我方才已调开慕容钟,让他去守固原了,这儿只留下刁云,他对慕容氏那两兄弟还算是忠心耿耿。”
苻坚略一颔首,便不说话,专心运气调息,驱散寒气,徒留杨定一人在旁一面凝望着他一面在心中暗想——苻坚与慕容冲前仇旧恨,即便如今握手言和,又何以让英明神武的苻天王如此舍生忘死只为他一人?
雍州潼关
时值隆冬,大雪纷飞,银炭拢在博山炉中烧地正旺,多少给这呵气成冰的时节添了几丝暖意。拓跋珪年少体热,便不似旁人一般拥锦怀裘,依旧是一身寻常箭袖武袍,敞领穿着,露出内里坚实的肌肉。
室内挤挤挨挨地站了一地的人,俱是新面孔,乃是拓跋珪到了潼关后招兵买马扩充军队,便有不少流亡在外的部落族人受贺兰隽之邀而齐来投奔这前任代国王子。其中有不少是鲜卑部落和当年代国的元老人物,如长孙嵩、叔孙普洛等人,都曾奉拓跋什翼犍为主,如今自也视其孙为少主,换言之,虽如今仕于西燕,但究其真心,只知拓跋氏而不知慕容氏也。
此时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商议军机,忽见拓跋珪身边最为亲信的副将穆崇推门入内,俯身附耳,在他身边说了几句。
拓跋珪脸色微变,猛地翻身而起,抛下堂上诸将,随之走出室外,在廊上拉住穆崇低声问道:“此事当真?”
穆崇点了点头道:“虎贲营还留在征北军中的兄弟传过来的消息——慕容永军在过河追击姚兴残军之时几乎全军覆没,他本人也坠河失踪。”顿了顿,他又抬眼看了拓跋珪一眼:“看来姚嵩说’穷寇莫追‘是真的…他人还被扣在姑臧,又如何得知怀远战况?大哥这借刀杀人甚妙——慕容永根本不信姚嵩,又贪功冒进,这次是输惨了的…”
拓跋珪打断他道:“那皇上意下如何”他关心的是任臻会怎么处置。
穆崇摇了摇头:“这个就探不出来了。如今军中封锁一切消息,与姚军隔河对峙。”
封锁消息?拓跋珪微微一怔——燕军攻克姚都固原,算是大胜,即便折了一役,也没道理紧张到这般如临大敌啊?更怪的是,对于慕容永失踪,任臻怎可能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不,不对,征北军中有变。可征北军中全是骄骑三营的精锐,死忠于慕容氏,又怎会生变?拓跋珪心念电转,忽然脚下微微一跄,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脑海——除非他是管不了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