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姑臧城门早关,但任臻显是已经买通了城门守卫,草草检查了令牌即便开了偏门放行。任臻这才在马车中慢条斯理地卸妆理容,一面撕下胡子一面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蒙逊,沮渠蒙逊冷汗直冒,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偏又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双眼珠子四周乱转,任臻便开口道:“你是怕我把你带到荒郊野岭一刀咔嚓了?”将手中胡须一掷,他抓起汗巾开始细细地擦脸,“你放心,我对你个毛没长全的小破孩儿还没那么狠心,特别是这小破孩儿还有点用处的时候。”
他上前俯下身,直盯着蒙逊的双眼轻声道:“你最好祈祷你那大哥比你有点儿人味,否则你的小命,在战场上便当真一文不值了。”蒙逊这才醒悟过来,任臻劫持他离京并非想借道陇山回长安,而是要直接拐去萧关前线,届时兵临阵前再以他为质来要挟男成!不,萧关已破,任臻这么点人竟然就真的想直接到固原去!吕光离京,意在固原——谁先占了固原剩下的就得打怀远去,兵力损耗不说,还失了灭姚首功——所以西燕表面上按兵不动,其实早勘破了后凉想要抢占固原之图!
赶了小半夜的路,彼时天光微亮,麻药也已消退了少许,蒙逊努力地转动舌根,艰难地开口道:“你…不是…个…区区中郎,将…你究竟是何人?”
任臻缓缓地将背向后一倚,居高临下地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燕帝——慕容冲。”沮渠蒙逊已经受制于他插翅难逃,他也懒得再装。
如被一道闪电击过,沮渠蒙逊的脑海中有刹那的空白——慕容冲?!他竟然是慕容冲?他果然是慕容冲!
并州与陇州交界之地并不太平,尤其是山路僻静处常有匪盘踞做些无本买卖,一些大商贾往来此处皆有雇佣一些退役士兵充作保镖,以护卫自己及财产的安全。数十名虎贲卫都已换了武袍,备好明刀暗箭,上马疾行,倒也无人怀疑。众人将任臻的座驾簇在正中,如此行军似的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沮渠蒙逊觉得自己瘫在地上,骨头都要给颠散架了。他此刻已经消化了方才的惊天消息,可怜兮兮地看向任臻。任臻虽然也觉得坐马车简直是屁股受罪,还不如骑马好受,只可惜的他坐骑赭白,蒙逊双手奉还之后,他为了麻痹姑臧上下人等,还留在明光宫中——幸好他笃定苻坚定会善待赭白。他并不理会蒙逊,帘外却忽传马蹄之声,一骑赶上前来与马车并行,但听人在外恭敬地道:“皇上,此处已远离姑臧,即将进山,可否原地扎营,稍事休息?”任臻想了一瞬,一路提心吊胆急行军,众人肯定早就饿地饥肠辘辘,便传令开饭,休养片刻。
一时有人送了冷馍肉干并凉水进来,任臻接过,盘着腿一口一口地撕着吃,面也好肉也好,皆是冷硬如石,味同嚼蜡——他当然知道此时此刻在外逃命赶路,为他卖命的士兵们都也是同样的吃食,他什么意见也不能有——只是思绪却不受控制一般飘回了天水城外麦积山中的时日,也是逃难,也是狼狈,苻坚却还是想法子为他寻来了热汤热菜,甚至平白引起一场因财起意的无妄之灾,恩,简直是横生枝节,苻大头真是难得犯次蠢,虽然蠢得还挺贴心——停!又来了!任臻猛一甩头,觉得自己妄称情场高手,自遇见苻大头,就一路摔得没皮没脸,连滚带爬的,还他吗的屡教不改,近三十年简直都白活了!恼羞成怒地瞪向像条蚕茧一般在原地不断蠕动的沮渠蒙逊,对方被他虎视眈眈地一扫,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身子。任臻重新起身,蹲到他的身边,从面饼上揪了一大块下来,一股脑塞进蒙逊微张的嘴里,一面粗鲁地喂食一面泄愤似地道:“你害我暂失了爱马,我还给你一口饭吃,对俘虏我可算是够人道了——”
沮渠蒙逊一度怀疑任臻是要用硬地像棍子一样的面馕捅死他,于是先是左右挣扎,未果,只得一口接一口配合着吞咽地挺欢快,堪称训练有素,好不容易任臻“好心”地“喂”完了战俘,他才勉强找了个空隙,咽了口口水抚慰干的快要冒火的喉咙,才能开口道:“你失了赭白,猎到了我,不也是笔合算的买卖么。”
任臻一挑眉:“你能给我当马骑么?!”蒙逊理所当然地轻一点头:“当然啦~只要你愿意骑上我。”任臻一听,觉得这色猴子是话外有话,且颇为下流,登时怒目而视,觉得自己的专业领域被侵犯了,正欲发作之时忽见车帘被掀起一角,那匈奴侍卫低声禀道:“皇上,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回报,前头入山处有个小关隘,是吕光年前才刚刚设立的,配有兵员三百——我们是绕还是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