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念一动,忽然按住什翼珪忙碌的双手:“朕既是升了你为中郎将,让你着手训练虎贲营,就不是以下人看你——你如今这般,是今日在作室门受了大委屈吧?”
什翼珪一愣,似没想到任臻已然知晓,片刻后面瘫似地漠然低头:“刁将军教诲的是,我……不敢委屈。”
任臻一点头道:“刁云是冠军将军,三品大将,当然教诲的是。”
什翼珪有些讶异都抬头看向任臻——他的意思是刁云如今位高权重,故而说话才在理,若今日换做他什翼珪是他的顶头上司,是不是便也能随便有理了?
任臻的手指移至他的心口:“但朕希望你真心不要觉得委屈,你今日跪他服他,都是天经地义。你二人若真以此事闹到御前,朕也一样会责罚你们虎贲营,而且只会从重从严,明白?”
一句话含含糊糊却又明明确确地意有所指——正是因为虎贲营成立伊始,又是他亲兵私属,便更不能在此时授人以柄。什翼珪恍然若悟,踟蹰片刻,刻意压着声道:“末将明白。如今的他们,情势比人强。所以只能当忍则忍,以求后发治人。”
任臻闻得此言,心中忽有所感,不由怔忪沉思起来——慕容永敢在他眼皮子下面教训什翼珪,实在太目中无人肆无忌惮。也都是他自找的——他从前那般信任慕容永,视他心腹肱骨,掌兵行权之人不是他还深觉寝食难安,一入长安便巴巴地施计除去韩延段随,集权于慕容永一人,谁知中途生变,二人离心,隔阂愈深,事到如今两人竟到了君臣夺权、互争高下的局面。慕容永为公为私都不敢放权,任臻亦想不到慕容永一党现在竟隐隐尾大不掉养虎为患,倒真是一提便憋屈烦闷。
任臻不欲人前失态,此时勉强笑了一下,抬手不轻不重地在他下巴处刮了一掌,算作小惩大诫:“又在逞凶斗狠了!都忘了朕先前的话!你现在能治什么人?虎贲营一营卫士满打满算,还不到千人,你约束管教好了再来豪言壮语!”
什翼珪直到日暮之后,值更完毕,才独自去看了被杖责的穆崇。
那穆崇平日里也甚是阴鸷寡恩,同僚袍泽皆不与他来往,恨不得都能远远躲了去,因而如今黑灯瞎火中他一丝两气地趴在炕上,竟是连个掌灯的人都没有。什翼珪走到他身前,也不叫人,直接打火点烛,一手撩起他的下摆就看——穆崇得罪了刁云,掖庭令自不敢留手,几十棍如狼似虎地打下来,股间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穆崇惊了一下,心知会来探他的只有什翼珪,但心中怨愤,竟反常地扭过头去,理也不理。
什翼珪舒了口气:“好在都是皮肉伤,不碍大事。”见穆崇脸色铁青,倒不似痛地,便苦笑道:“怎么?还在怨我保不住你?”
穆崇性子偏激,听到此话哪还耐得住,啪地掀开被子起身:“我听命于人,为何还要受罚!”
什翼珪知道穆崇年纪虽不比他小多少,然则脑子堪称很傻很天真,自然弄不清其中门道,便直截了当道:“刁云借机生事,明着是整治你,实则是冲着我来的。”
穆崇果然有听没有懂,虎目一瞪:“刁云自作他的冠军将军,与我们虎贲营各管各的素无仇怨,却要这般刻意为难?!”
什翼珪略有不耐地皱起眉,因穆崇如今算他左膀右臂大有后用,便勉强没有翻脸,反耐着性子解释道:“你自是知道如今这大燕的三军兵马大元帅,一品上将军是皇上的堂弟慕容永,又兼着尚书令,军政权柄皆操于己手,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进长安城后论功行赏,慕容永官拜尚书令,已是实际上的丞相;加之平息“乙酉兵变”后便趁机吞下了先前段随韩延二部残余兵马,又借立国整兵之机大肆去芜存菁,提拔许多拥戴他的鲜卑子弟为军官,自号为“骄骑军”,一时风头无两——长安城中设置四大兵营,骄骑营便占其三,只有这城西的威远营,专司操练新兵,为杨定麾下,苻坚便也正是羁留于此处。
见对方茫然点了点头,便继续道:“杨定是皇上执意提拔之人,他虽名义上是慕容永下属,受他挟制,但一直独占一营,从不买慕容永那帮人的账,他心里自然记恨,只是苦于杨定有军功,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皇上又信他,暂时奈何不了他罢了。如今皇上越过他又成立了我们虎贲营,虽然如今势小,但特权不小,又是天子亲兵,不必受他号令,他岂能甘心?是而今日一辱,迟早要来,且不得不受!莫说今日杖责了你,就是来寻我的晦气,也得忍!虎贲营虽也是营的建制,但人不过千,拿什么和骄骑三营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