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信人有三个,孟重光,徐行之,以及陆御九。
徐行之俯身展开了自己的信件。内里的字迹依旧是用血写就,寥寥八字,朱色渲染,刺得他双目生痛。
行之,抱歉。莫要寻我。
恰在此时,陶闲进了洞来,满洞的血腥气冲得他脸颊更苍白了几分。
他扶着一块稍干净的地方,小声叫:“徐师兄,徐师兄。曲师兄他们找到温师兄了。”
陆御九抱着那青玉轮盘,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左右望上一望,却发现几人都立在周弦坟前,无人妄动。
徐行之快步自洞中出来,听见陆御九着急地大呼:“哪里?在哪里?”
周北南神色中怆意难掩,他伸出一指,示意诸人安静。
陆御九惶急之下,眼圈发红,却硬是忍住了泣声,伶仃地抱着温雪尘的轮盘,侧耳细听。
半晌后,他双目猛然睁大。
他听到了一缕幽微的呼吸声,声音不是来自地上,而是地下,被层层新翻出来的土壤稀释过,近似于无。
徐行之握住信函的左手垂下,眸光沉沉。
……他早猜到了。
在留下三封信和自己的信物后,温雪尘一无所有、浑身浴血地爬出了山洞,用双手挖掘出了一处墓穴,为自己十三年前就该死去的肉体找了一个归处。
——温雪尘与周弦,生不同衾,死则同穴。
温雪尘躺入泥土中,用已然挖翻了的十指,把刚刚挖出去的坟土重新盖回二人身上。
温雪尘不觉得痛,实际上也用不着呼吸,因而这项把自己掩埋起来的工作,他做得得心应手。
经过漫长的劳动,又调动了体内仅剩下的一丁点法力,他的世界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身边躺着他的弦妹,黑暗的地母慈悲地包容着他,温雪尘感知到了过去十三年都没有体验过的安心。
他在那具骸骨耳边低语,送出了他没有一次能送得出去的情诗:“……坐观天地卧观心,流云成卿,飞星成卿。”
说罢,他握紧骸骨的手指,闭上了眼睛。
他早已死去,又养成了一具永不会死的躯壳,那么,他就永远在这里陪着他的弦妹。
温雪尘进入墓穴时,除了一身蝉衣,手中唯执一帕,上书“弦”字。
周弦一身瘦骨,手中亦执一帕,上书“尘”字。
命若琴弦,满身风尘。
弦尘二人,此间相聚,永不分离。
地上诸人望着地上一座平坟,谁也没提要将温雪尘带出的事情。
唯有曲驰小声说:“雪尘在里面。”
周北南垂下头,略有凌乱的鬓发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别说了。”
曲驰说:“我替他将灵力封印解开。他在里面,会舒服些。”
当初擒获温雪尘后,孟重光一心记挂着昏厥的徐行之,因而温雪尘的灵力是曲驰动手封印住的。
这回没人阻拦于他,因此曲驰捻起心诀,破开了加诸在温雪尘灵根之上的束缚。
刹那间,华光大盛,但那光芒并非来自地底,而是来自陆御九。
手捧轮盘的陆御九只觉脉轮宛如被尽洗一遍,双膝猛然砸翻在地时,神灵却觉清透轻飘,一路朝九天之上涌去。正静明虚,纯气沆砀,陆御九的浑身都被纯净无比的灵力蚕茧似的包裹起来,一如初生孩童。
饶是徐行之,眼见此景也瞠目了片刻,方才含着极痛之意,哑声道:“雪尘啊……”
这是温雪尘送给陆御九的最后一份礼物。
——温雪尘生剖了灵根,熔去其形,将其寄寓融合在轮盘之上。
他算到曲驰会释出他的灵力,也算得到清凉谷上下,唯剩一个陆御九有资格去碰触他的轮盘。而能继承他这通身灵力的,也只剩下一个道鬼双修的陆御九。
现如今封印一解,他修炼数十年的功力,尽数涌入了陆御九体内。
而他的青玉轮盘,也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铿然一声,摧折成数片玉瓦,灵力流散,殉主而去。
陆御九通身灵光流离,宛如长灯明澈,然而功力骤增,并未让陆御九感到半分喜悦。
他张着嘴,已哭喊不出声来,口中唤出的声音颤抖如咽:“温师兄……”
……他的温师兄清醒地躺在眼前的浮土中,却已与他们山海永隔。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就连曲驰亦在发呆,竟一时间无人发现,陶闲留在了山洞中,并未出来。
徐行之刚才看到的信函,他也看到了,于是他把剩下两封信函捡起,打算出去交给孟重光与陆御九,然而当他目光扫过“孟重光”三字时,却不由得滞住了。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陶闲晓得,这位温师兄极厌恶非道之人,对孟重光更是不假辞色,为何在这分离之时,不留下只言片语给关系更好的温师兄和周师兄,偏偏要给孟重光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