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灯亦觉蹊跷,迈步欲出,想去丹阳峰查探个究竟。
然而前脚迈出门槛,他便眉心一动,回首问道:“……你刚才说,你是哪一分支的弟子?”
九枝灯身上威压王势极重,那弟子将脑壳紧贴着地面,热汗滚滚自发间涌出,周身麻痒宛如万蚁爬动:“是,是遏云堡……”
九枝灯:“……”
九枝灯记得分明,在约七年之前,遏云堡弟子为求功法速成,偷偷潜入一处避人远世的道修山庄,屠尽庄中老少,吸其精灵,养益己身。
此恶事发生在丹阳峰所属境内,败露之后,曲驰带人荡清了作乱的弟子,逼得当时的魔道之主廿载现身,致歉赔礼,并严惩了当时的遏云堡之主。
为免麻烦,那炼尸者虽说为温雪尘洗去了不少记忆,但大多数均是存留着的,这件事应该也不会例外。
所以,温雪尘特派此人前往丹阳峰受降,究竟是……
思及此,他神情更冷,拂袖驭剑,往丹阳峰方向而去。
再见曲驰时,九枝灯险些没能认出他来。
他躺在一名丹阳峰弟子怀间,血流满额,侧颅有一处陷下,一身衣裳均被内里透出的水色染透,因着朱衣覆体,看不出是汗还是血。拥住他的年轻弟子面色恓惶,泪落如雨,却又不敢让泪水落在曲驰的伤口上,便尽量扭着头,姿态看上去滑稽又可怜。
九枝灯见他很是有些眼熟,但丹阳峰弟子他也是见过不少的,便未曾往细里想去。
面对来拜的遏云堡堡主,九枝灯只问:“丹阳峰其余弟子呢?”
方才,遏云堡堡主见未能激得其他弟子动怒暴起,又见曲驰只剩奄奄之息,觉得大出恶气,才下令停止对曲驰的殴打,并将其他弟子押入主殿中听候处置。谁想有一名弟子不肯入殿,挣扎着硬要来照看曲驰,见此人身上并无灵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堡主也不忌惮他会趁机做些什么,索性就放了他过来,欣赏欣赏他涕泗横流却又无能为力的可怜相,也是有趣。
听堡主不失得色地陈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九枝灯眸间微动:“是谁打了他?”
有几个不知深浅的弟子站了出来,满脸喜色难掩。
九枝灯再道:“……手伸出来。”
他们便以为是要受赏。有人摊了一只手出来,有人双手齐出,弯着腰,只待赏赐落于掌间。
很快,他们都拿到了各自的赏赐。
十数只手被尽数削落地面,弟子们惨嗥着滚成了一片。
一只断手滚落到陶闲脚下,陶闲脸色转为煞白,小动物似的惊叫了一声,护住曲驰后颈,抱着曲驰一路往后缩去,恨不得将脑袋缩入脖颈里头去,泪眼朦胧的再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遏云堡堡主见此情状,唬得两股发软,一屁股坐至地上,跪爬着来到九枝灯足下,口唇发抖道:“尊主!尊主饶命!我们是奉了温,温雪尘的命……是他啊,是他叫我们不必对曲驰手下留情,好试探丹阳峰弟子是否为真心投降!此事并非属下擅作主张,求尊主明鉴啊!”
躺在饮泣不止的陶闲怀中的曲驰在听见“温雪尘”三字时,沾满血的眼皮微微弹动了一下。
九枝灯想要开口时,便听闻有轮椅碾压卵石山道的簌簌声传来。
温雪尘被一名魔道弟子推入丹阳峰门,抬目撞见九枝灯冽然眼神,他亦不躲不闪,坦然道:“风陵那边的事务处理完了?”
九枝灯不与他兜圈子,直问道:“你这般安排,是为何意?”
温雪尘引颈看了看血污满身的曲驰,眼中痛惜与不舍之色一闪而逝。
……他万万想不到,曲驰竟也牵扯进了盗窃神器一事中。
然而,既是做错了事,便无可辩驳,非受到惩罚不可。
温雪尘很快整理好了神情,重归漠然:“那些随他反叛的丹阳峰弟子并未施救于他?”
这话他是问遏云堡堡主的。
那堡主也是被惊怕了,战战兢兢着望了面色不虞的九枝灯一眼,才惶然答道:“是,未,未曾……”
温雪尘自言自语道:“……这倒是奇了。”
说罢,他转向九枝灯:“把此处收拾收拾。我与你有些话说。”
那遏云堡堡主如遇大赦,一个眼色丢过去,原本汗出如浆、如坐针毡地守在四周的弟子们便壮着胆子凑来,将那十几个痛得晕过去的同伴拖走,连他们的残手都不敢去捡拾。
堡主也退避到了一边去,低眉顺眼,莫不敢言。
待闲杂人等都退了开去,温雪尘才淡然道:“我提议将曲驰流放进蛮荒里。”
九枝灯凝眉:“他已愿降……”
“我说过,曲驰此人心智坚毅,非比寻常,声望在四门弟子中又最高。首先,我根本不信他会降;其次,他定然是叮嘱过那些弟子,不论发生什么,都万勿驰援于他,否则这些丹阳弟子绝不会袖手旁观。……反推之,你觉得这些所谓‘投降了’的丹阳弟子,真的值得信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