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很奇怪,她似乎知道反抗无用,所以从不抗拒,从不说话,只有一行行眼泪,沉默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甚至不会大声哭泣,啜泣都是沉闷的,压抑的。
听说,这名为阿嫣的女子,曾在王爷身边服侍多年,早在他从军步步高升前,就是他的侍女,对他不离不弃,王爷却舍得狠心至此,不念丝毫旧日情分。
王爷一向是冷心冷情的人,这也没什么。
可当日玉燕厅的阿嫣,和现在的她,真的相差太多,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而王爷,却能一眼就认出来。
当真……全然无情吗?
席寒想不透,也不想深思,转身走远。
花厅外,南宫夜和阿嫣面对面站着,又是一阵风掠过,扬起女子额前的碎发,男子的玄色衣袂。
南宫夜目中满是讽意:“你同他人有染,还敢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
阿嫣看着他,眼神有点奇怪:“王爷,我以为你有此等癖好,才来向你邀功……当日在玉燕厅,你放着大把的侍女不选,院子里扫地的大娘嫂子不选,非要叫你的侍妾侮辱和尚……”笑了一声,摇头:“……任谁都会误会你有这等特殊的嗜好。”
南宫夜面无表情:“贱妾。”
阿嫣无甚所谓:“贱妾也好,侍妾也好,都是你后院的女人。我这具身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你送给他人享用了。”
南宫夜的脸色一僵,冷哼一声。
阿嫣笑的柔和:“王爷,你这人只有一点好处,爱恨分明,爱的爱到骨子里,其他人在你眼里,只如蝼蚁,都是贱命一条。”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起当日撞墙时,抬手制止,却手软无力的事,声音更淡:“我与你没什么恩怨,只是横竖要作个了断,那就还是老规矩——天道恒常,因果轮回。”
南宫夜轻蔑地笑了声:“你能有这本事,让本王遭报应?”他盯着面前的女子,忽然扬眉一笑:“好!……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我倒想看看,你除了有能耐离开王府,还能使出什么把戏。”
阿嫣对他一笑,转开话题:“王爷,你今早骑马去了?”
南宫夜皱眉:“你如何得知?”
阿嫣坦然道:“在宫里,恰好看见琅琊长公主回来,想来你是带着她同去。”她低着头,又揉了揉手腕:“若我猜的没错,你去过南宫府的旧址,然后又出城给你父母扫墓了?”
南宫夜想问她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
她当然知道。
很多年前,陪在他身边,跟他一同扫墓,一同悼念故人的,是她。
南宫夜怔怔出神,愣了一会,再看时,对方已经走了。
那方向是……后院。
*
阿嫣就住在她从前的房间。
南宫夜派了两名侍卫,十二个时辰轮流盯住她,时刻留心她的一举一动。他允许她在后院活动,其他的地方,无他的命令,则一律不准出入。
三天过后,南宫夜传侍卫前来问话。
侍卫回禀道:“王爷,阿嫣姑娘平时只呆在房里,并不外出,有时候,后院的其他女子会来寻她说话,说的也都是一些家常琐事,没什么不妥之处。”
南宫夜低头抿一口茶,淡淡道:“她提起过本王么?”
侍卫一怔,摇头:“不曾。”
南宫夜命令他们出去。
昨天夜里,他又梦见了从前的旧事。
春日的闹市街头,经年以前的初遇,风扬起杏花飞舞,那名逃脱牙婆魔爪的女孩,看着他,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皱眉,现出不悦之色,问对方哭什么,跟着他,难道不比被卖进大户人家,当任人打骂的丫鬟好?
她说:“我……我是高兴。”
画面一转。
一间简陋的小屋,他在院子里练剑,从早到晚,挥出的一剑又一剑,都带着彻骨的恨意,随着汗水流下的,还有伤口迸裂时流出的血。
少女从房里出来,看见他赤着上身,胸口缠着的白色绷带,又染上血色,不禁脸色发白,怯怯地走近他,劝道:“公子……你的伤还没好,你、你注意身子要紧,明日练也是一样的。”
他不理她,只当听不见。
少女在旁边看了一会,坐到台阶上,捧着脸叹气:“……快没买药的钱了。”
他终于停下手,回头瞪她一眼。
少女见他终于不练了,又高兴地靠了过来:“公子,你随我进去,我给你换药,伤口裂开了,会——”
他冷声打断:“蠢货。”
少女沮丧地低下头。
他收起剑,也收起眉宇间的飞扬意气,淡淡道:“总有一天,我会住在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房子里,用人世间最好最贵的珍品——你却成天为买药的几两银子唉声叹气,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