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摇摇头,自顾自上楼了。
*
夜晚,百乐门。
阿嫣上台唱了一首歌,就回到化妆间,对着镜子整理妆容。
鬓边的一枝海棠斜了,她抬手摘下来。
门开着,上方垂下深红色的帘布。
不时有人从门口走过,帘布微微晃动。
“傅叔到青桐巷请你,你也不来,就那么不想见我?”
隔着一道门帘,青年的声音传来。
冷而硬,与这醉生梦死的百乐门大舞厅,不相协调。
阿嫣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视线里只有摇曳的红色帘布,底下露出一双深色的军靴,那人站在外面,一动不动。
她移开目光:“是你啊。”
外头的人说:“你不见我,我知道为了什么。”
阿嫣道:“说来听听。”
“六年了,你老了。”
阿嫣手里的胭脂盒,放到桌子上:“从见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嘴巴不甜,但是没想到,六年了,光长年纪不长情商,你说话还是这么不中听。”
青年低笑了声,依旧隔着布帘说话:“人总会老,无所谓……”声音轻了下去,竟是透出一丝柔和:“你在我眼里,不会变的。”
阿嫣摇摇头:“早该知道,养你不如养只鹦鹉。”
帘布倏地撩开。
那人大步走了进来,龙行虎步的气势,只是行走间,一条腿显然不对劲。
他的膝盖受过伤,很久以前的那个雨夜,从树上摔下来,狼狈地拖着伤腿,咬牙走过一条条街,浑身湿透,腿上血流如注。
终于,他回到青桐巷。
——回到这个女人身边。
她却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不曾改变。
他说:“跟我去北平。”
阿嫣回过头:“小少爷,你该庆幸,我现在心灰意冷,不想作天作地了……上一个当着我的面,说我老的男人,他的下场可不算好。”
唐子睿面无表情,重复道:“跟我去北平。”
阿嫣不看他,走到窗边:“你放一万个心,等你七老八十,满脸皱纹了,我也还是十八的姑娘一枝花,青春貌美,到时如果我有闲心,也许会路过你家门口,看你佝偻着背在外晒太阳,嘲讽你几句。”
两人说着完全不同的话题。
唐子睿终于忍不住,几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臂,眼神如燃烧的火,低声道:“沈景年能给你的生活,我也能!我能给的更多——跟我走,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吃苦,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听说从北平来了一位年少有为的少帅,本想择日设宴请他一聚,没想到……今夜会在这里见到。”
含笑的声音,温文尔雅的语气。
唐子睿身形一僵,即使不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他们从没正式见面,可六年前的那一天,他站在36号门口,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坐进男人的车,眼睁睁看着汽车开远,车胎扬起的尘埃,模糊了他的视线。
当时的无力和愤恨,永世难忘。
唐子睿放开手,转身面对那穿着淡青色长袍,眉眼温润的男人:“沈先生。”
沈景年颔首:“初次见面,幸会。”
几秒钟的对峙和沉默。
沈景年微微一笑,走过来,问阿嫣:“今晚不唱了?”
阿嫣摇头:“不唱了。”
沈景年说:“我送你回去?”
阿嫣看了看他,又看看唐子睿,淡淡道:“我自己走,等下我要去见唐子明,他给我写了一篇新的文章,我想看——这是我人生最大的乐趣了。”顿了顿,挑挑眉:“你们慢慢聊。”
沈景年点点头,看着她走到门口,忽然道:“等等。”
阿嫣停住。
沈景年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枝花,放在女人鬓边的黑发间,笑了笑:“好了,晚点在你家见面,有件事跟你说。”
阿嫣转身离开。
帘布飘起又落下。
唐子睿冷笑了下:“沈景年,你不必在我面前装腔作态,当初张嫣跟了你,不过事态所迫,情非得已,她又不喜欢你。”
沈景年看向他,看了好一会,缓缓摇了摇头,感慨了声:“年轻真是一件好事。”
唐子睿目光冷然,满是初出茅庐,年少得志的锐气:“我会带她走——你争不过我,你自己也清楚。”
沈景年一怔,忽而笑笑,低声自语:“我是争不过,却不是因为你。”
唐子睿皱眉。
沈景年收起方才的那点伤感,淡淡道:“北边正在打仗,你要带阿嫣去?”
唐子睿眉心紧拧,没答话。
沈景年静默了会,正色道:“人,我不争,但我话放在这里,阿嫣不会跟你走。”见对方有话想说,他接着道:“有些其它东西……你可能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