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才女的感情总是比常人更丰富,更容易转移,时刻寻找着下一个能抒发无处安放的深情的机会。
接收了原主的记忆,阿嫣开始清点家当,把剩下的嫁妆,分到的钱财,还有一些首饰衣服整理完毕,便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忽然碰到一样东西。
阿嫣低头看了看,弯下腰,将那只小鞋子拿起来,拍拍鞋底沾到的一点灰尘——这是原主临死前握在手里的,她最珍贵的宝物。
如今这个年代,民国。
这是最坏的时代,战火四起,山河飘零,国已不国,热血男儿奔赴疆场,百死不辞。
这也是最好的时代,催生了无数文学大家,新兴的思想与封建旧习碰撞,新时代的曙光初现。
而在这个城市。
十里洋场,醉生梦死。
这里有唐子明、乔秋露这般向往自由的青年男女,也有保守如张嫣的旧时代妇女。
人间百态,精彩纷呈。
这个时代对女人谈不上友好。
可对于阿嫣,却是一个闪亮的舞台。
第一步,当然是先搬出去居住。
都离婚了,还留在唐家,说不过去。
*
沈公馆。
男人穿一袭青色的古朴中式长袍,身处这座完全按照西方风格建造的豪宅,多少有一点违和。他坐在足可容纳数十人的长桌主座,面前是一张摊开的报纸,还有一份蛋糕,一杯咖啡。
报纸上,唐子明的离婚启事十分显眼。
男人淡淡一笑,合起报纸。
突兀的脚步声响起。
有人向这边走来,看见他,很自觉地放轻脚步,立在一旁,低声恭敬道:“二爷,乔小姐来了。”
沈景年道:“请进来。”
那人点点头,出去了。
很快,一名穿着时髦洋装女裙,戴白色的遮阳帽,烫卷发的女郎跟着他进来。
女郎很美,五官秀丽,几笔淡妆足以勾勒出夺目的美貌,周身散发着一种自信的,迷人的气息。
她看到桌上的报纸,沉默片刻,开口:“你看到了?”
沈景年温声道:“唐先生的离婚启事么?是的。”
乔秋露又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个喜怒从不外露的男人。
他的年纪不大,至多三十来岁,肤色苍白,像是久不经风吹日晒,眉眼俊秀淡雅,带几分病气,一双细长的凤眸尤其漂亮,不动声色扫向他人的时候,自有江海横流,不怒自威的气势。
沈景年。
这名字,整座城市无人不知。
乔秋露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我不能和你结婚。”
沈景年并不觉得意外,神情淡然如初:“你想和他在一起?”
乔秋露坚定地点头。
沈景年又问:“为什么?”
乔秋露不曾思索,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因为爱情!”
沈景年便不语了。
乔秋露握紧了手,盯着他手中精致的咖啡杯,冷静道:“景年,我不爱你,我敬你,怕你,但真的不爱你。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自己,如果这辈子找不到对的人,我就永远不结婚,如果结婚,一定是嫁给爱情,只能是嫁给爱情!他是我一直等待的人……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得到幸福——”
“好。”
“你和我的婚约,是我父亲有意撮合,但我不能任由他毁了我的人生,即使他是我最亲爱的父亲——”乔秋露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沈景年微笑,抬起手,放到唇边,轻轻咳嗽两声,重复了一遍:“好。”
乔秋露愣了一会,总算反应过来,大喜过望:“真的吗?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同意,我还准备了整整一套说词……谢谢你,景年,我和子明会永远感激你的。”
她站直身子,对着他端端正正鞠了一躬,嘴角挂着惊喜的笑容,转身便跑了出去,像一只快乐的小鹿。
沈景年看着女孩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二爷,乔小姐好歹是您的未婚妻,就这么轻易放手了?”
沈景年侧眸,看向方才一直沉默的下属,淡然问道:“你走到窗口,往外看,能看见什么?”
齐正皱了皱眉,几步走到窗边,说:“……看见乔小姐笑着走了。二爷——”
沈景年起身,缓缓过去,站在他身边。
花园里,女孩走几步路就忍不住跳起来,满心的欢喜根本掩藏不住,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再往旁边,是几名正在修剪花丛的园丁。
往前,典雅的喷水池,一座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雕像。
岁月安好。
沈景年目视前方,声音微冷:“我看到的,却是山河残破,满目疮痍。”停顿片刻,他叹了一声:“——多成全一对有情人,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他拧起眉,又低头咳嗽几声,淡淡道:“……平生坏事做尽,落下一身病,命不久矣,何苦拖累一个无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