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兽园里的动物,真的是她之前唯一的精神寄托。
此时此刻,看着一尺之遥的皇上,江凌却觉得心中渐渐裂开了一道缝隙。
皇上颇为自然地坐在床边,江凌却不知怎的,几乎不敢正眼看他,一直静默着又让她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便找些话说,“皇上似乎特别懂怎么能让人咽下东西,又怎么让人吐出来?”
江凌本是想感谢今日皇上对小黑白出手相救,一句话说出口却又后悔了,她说得不明不白,皇上会不会以为她在讥讽之前皇上对她下毒之事?
皇上云淡风轻道,“不过是在自己身上尝试多了,渐渐就懂了。”
江凌一头雾水地看着皇上。
皇上解释道,“你难道没想过,朕每日在太后面前装疯卖傻,为何她毫不怀疑?朕已快及冠之年,在太后面前却依然如同懵懂幼儿,所作所为与夏谨如出一辙,太后为何觉得朕就应如此?”
江凌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敢确定。
皇上继续道,“从父皇驾崩,朕还年幼时起,太后便经常在朕的吃食里下药,有时索性直接端来汤药给朕喝,可惜朕舌头极灵敏,对太后又极警惕怀疑,每次都在太后或者她派来的宫女面前吃下去,等没人的时候,再偷偷吐出来。”
“一开始为了吐出来,只能用手指挖嗓子,久而久之喉咙里都是伤,又疼又肿,吃饭喝水都咽不下去。”皇上轻声细语的对江凌说,眼神温柔,脸上甚至带着两分笑意。江凌一颗心却疼得厉害,颤抖着问道,“皇上那时候几岁?”
“与如今的夏谨澈差不多年纪吧。”皇上道。
“朕虽极厌恶夏谨澈,觉得他完全被太后宠坏了,被宠的心性都变了。”皇上叹了口气,“但朕几年前,倒也隐隐羡慕嫉妒过他,朕有时想着,若是有人肯这么宠着朕,朕若是心性变得残暴,甚至最后不会有好下场,朕或许也是愿意的。”
江凌眼圈已经红了。
皇上又接上方才的话,“朕心中道,不能再挖喉咙来吐了,掐脖子、压肚子……好多种方法,朕试了个变,后来竟真的找到了催吐的穴位。每次一按就能吐出来。”
“再后来,朕连催吐的穴位也不用按了,只要想吐,低下头就能吐出来。”
“甚至不该吐的时候也忍不住要吐,最严重的一段日子,朕只要吃完了,立马就会吐出来。”
“朕那时形销骨立,瘦的骇人。太后让效忠于她的太医为朕诊治。太医对她道,损人心智的药,也对身子有害,朕长久积累下来,身子已经残败不堪,若是太后不想让朕死,以后这药就不能再喂了。”
“太后那时已经相信朕的心智出了问题,便停了药。朕本来极担忧太医会看出什么,得知太医的说辞后,真是又惊又喜。朕也由此看出,这位太医是个心软的,竟肯帮着朕隐瞒,便打定主意拉拢他。”皇上不再看着江凌,似乎沉浸在往事之中。
江凌不知不觉中,呼吸都放轻了,静静的听着皇上说。
“朕当时实在没有什么可用来拉拢太医的,便吃准了太医心软。三天两头将自己弄伤,通通推到太后身上,又怕太医不信,便时不时故意给太后一些罚朕的由头,惹怒太后,让太后打板子罚跪。嫌太后罚的不重,朕等太后罚跪完之后,再重重跪在地上,打完板子之后,再拿着板子自己打自己的屁股。”
“如今想来,这手段不能再拙劣,可太医竟真的被朕这样收拢来了。”皇上笑道,“那是朕收拢来的第一个人。”
“对了,就是给你看过病的那个太医。”
皇上说完,才惊觉江凌哭了,顿时手足无措,想为江凌擦眼泪,又不知拿什么擦,只好不停道,“哭什么,哭什么,已经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见江凌眼泪依然止不住地淌,一把抓起江凌身上的被子,凑到江凌脸前,“快擦擦,别冻着脸。”
江凌噗嗤一声笑了,摸出一块帕子来,将脸上的泪水擦干。
皇上起身道,“朕真不该今日和你说这些,没想到倒是惹得你哭了一场。许多年前的事儿了,朕如今都快忘了,你也千万别放在心上。”
“一大早便因为天鹅的事儿奔忙,躺下睡一觉养养神吧。朕保证天鹅都不会有事儿。这事朕绝对查个水落石出。”
皇上迈步往外走,江凌起身欲送,被皇上一把按在床上,又替她掖了掖被子,“不用动。”
江凌便坐在床上,看着皇上走出去,见皇上迈出门槛后,又回头对她笑道,“安心。”
两个字似乎有魔力一般,江凌心中真的安定下来,不知不觉中便沉睡过去。
江凌是被香醒的,尚未睁眼,便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以及一个个气泡破裂的轻微声响。她突然觉得饥肠辘辘,迫切地想知道是什么食物飘散出的气味。但又恨不得多闻一会儿,便又闭着眼,轻轻地呼吸着萦绕在身边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