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景哑然。
有史以来,他头一次觉得词穷。
白芷却笑了,她好似有点儿漫不经心的说道:“不必想了,我知道的,我懂的,因为几乎全天下的男子都觉得,读书识字,看尽天下,执掌大权,本该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独特权利。而女子本就该一生囚于后院,相夫教子,惟命是从,允许她们读书已经网开一面,可也不过消遣罢了。”
“因为在你们心里,恐怕也是这么默认的吧:女子永远不会比男子强的。”
这句话好似一击重锤,狠狠敲打在公孙景心头,让他心神俱震。
不错,哪怕他不想承认,哪怕他自诩君子,哪怕他自欺欺人的觉得远比天下人都善待和尊重女儿家,但其实在他骨子里,他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读书本就是男人的事,女人……怎么能成呢?
此时此刻,便是牧归崖也默然不语。
尽管他所想并非公孙景所忧,可他的心思翻滚,看向白芷的眼神中也多了许多不曾有过的神采和情绪,显然受到触动的并非公孙景一人。
“闻名天下的才女少吗?她们的才华就差了吗?一应男子,所谓的书生,就各个都强过她们了吗?”
“不过是为了求学,正经做学问,便是男女同堂又如何?不信,你们且等着瞧,必定会有许多女子的课业凌驾于男子之上!”
说这话的时候,白芷的眼睛里似乎都发着光。
她仿佛已经不仅仅是在说话,而是在立一道誓言,一道有可能撼动天地的誓言!
屋内一片死寂。
良久,公孙景脸上才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天人交战之后,他才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可无论如何,女子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呀。”
这句话太过残忍,太过残酷,然后他就看到这位方才还神采飞扬到令人不敢逼视的郡主,以及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令人心驰神往的光芒,瞬间粉碎,如罡风下的薄尘一般消失无踪了。
白芷用力抿紧了嘴唇,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双眼中飞快的滑过一抹难以言明的情绪:
失望,窘迫,愤怒,以及无能为力的绝望。
近在咫尺的牧归崖简直能够感受到她的无助。他前所未有的想要张开手臂,抱抱她,安慰她。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
不是因为有公孙景在场,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
因为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夫人究竟有何种强大而坚定的内心。
他的同情和怜悯,于她而言,更像是亵渎。
很快的,白芷就重重吐出一口气,掷地有声道:
“我坚信,终有一日,女子也能堂堂正正的掌握权力,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需要依靠来自外界的怜悯!”
这番言论的震撼太过强烈,以至于整整一夜,牧归崖都没有再发一言。
夫妻二人再一次辗转难眠,睁眼到了天亮。
次日一早,满腹心事的白芷罕见的起的比牧归崖还早。
她刚要起来更衣,牧归崖却从后面抱住了她。
白芷没动,她直觉对方有话要说。
牧归崖将下巴在她面颊上轻轻蹭了蹭,然后近乎虔诚的亲吻她,“会有那么一天的。”
就在昨夜,他看到自己的姑娘几乎在发光!
再然后,就是接踵而至的疼惜,疼的心尖儿都颤了。
他太清楚这个姑娘何其优秀,学识、武艺、胆魄,没有一样输给男儿,甚至在国破家亡之际,她没有丝毫犹豫和胆怯,带领一群比她更加健壮高大的儿郎正面迎敌!
牧归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府城告急,他率众匆匆赶回,本以为会看到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火一样浓烈的影子!
她的头发散乱,身上满是血污,铠甲甚至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没一点儿女儿家的娇俏靓丽。手起刀落之间,她依旧在毫不留情的收割着敌人的首级,眼中没有一丝惧色和退意!
那一刻,牧归崖觉得她美得惊人。
挺枪,转身,刺出!
热血冲天而起,隔着血幕,牧归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接到赐婚旨意的那一日,谁也不知道他是何等的欣喜若狂。
他不信神不信佛,可那天,他感激上苍,感激漫天神佛!
牧归崖的唇微微带着凉意,像他这个人一样,有那么点儿生人勿进的疏离。可唇与面颊相接的瞬间……
、
白芷怦然心动。
她没有回头,却依旧认真的说道:“渊哥,你的祖母没能做到底的事业,我会继续下去。”
杜瑕让大禄朝女子都能名正言顺的接受教育,而她,就要努力,努力让女子也能享受同男子平等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