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淄水边说过的那个问题他一直记着:有一条河,每一段水域就是一个季节,河里的鱼只要顺着这条河向前游,就会经历春夏秋冬四季,但鱼只能向前游而无法回头。可是有一天,有条鱼随着河流漂流到夏季时,忽然倒退回了春季的水域……
以前的桓泽不会惦记这样没头没脑的问题,现在的她惦记着,必然有她惦记的理由,他一直在想这是不是就与她变化的原因有关。
他看着这个人变化,成长,越习惯她如今的模样,就越不愿意她倒退回原来的模样。而现在她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桓泽早就不在这世上了,这世上只有她。
她?她是谁?桓泽又去了哪里?
他很想这样问,但那双揪着他领口的双手已经一把将他推开了去,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易姜坐在榻上,看着他惊愕的脸,忽然觉得万分畅快:“师兄回去吧,不是要带我去齐国么?你得回去准备,何时动身都可以,我在这里等你。”
“你当真愿意?”公西吾有些意外。
“难道我还能插翅飞了么?”易姜躺了下去,背对着他:“不送。”
公西吾却没急着走,走过来低头看着她,仿佛刚刚认识她一样。
也许他的确是刚刚才认识她。
回府时,从前线送来了燕国退军的消息,从赵王宫送来了赵王宣布亲政的消息,这些大事都等着他去关心,但公西吾都没怎么在意。
这一夜辗转难眠,往日情景历历在目,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她如今的一语一笑。他忽然相信了她的话,她的确不是桓泽,的的确确就是另外一个人。
第二日天未亮时他就起了身,一切准备妥当,亲自打马去亚卿府接人。
仆人们在洒扫庭院,为悼念赵太后而在府门前挂上白幡,除了更加沉静肃穆意外,一切都如往常一样,但公西吾察觉出了异常。
“相国,亚卿并不在府中。”仆从在他马前禀报结果。
“知道她人去何处了吗?”
“不知。”
“其他人呢?”
“除了眼前几个下人,其他人都不见了。”
公西吾蹙眉,转身策马入宫。
赵王丹红肿着双眼在偏殿见了他,对他道:“亚卿昨夜的确来见了本王,她说了许多……本王觉得大约真是冤枉她了……”他叹了口气,似是愧疚,“尽管如此,她还是要请罪回封地去,本王无法劝阻,就随她去了。”
公西吾又立即告辞出宫,命人前往仇由。
然而送回的消息出人意料,仇由也没有她的踪迹。
就像她毫无预兆地出现,如今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第40章 修养三九
世事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其实每天都在变。
寒风呼啸着从晋南高原卷过,大雪悄然落下,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大地渐渐覆上一层雪白。这四野之间苍凉平静,仿佛是世间最安宁之处,在这里驻扎的赵军却不以为然。
在他们的对面有数十万秦军。
廉颇忧心忡忡地坐在军帐里,印象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真正地上一回战场。赵国已经变了样,至少在他眼里,赵太后去世后,赵王丹就走上了与他期望相反的道路。
除了优柔寡断之外,他又渐渐与重臣疏远起来,不听谏言。大概是因为当年公子溟的事,他对任何宗族贵老都不信任,而他信任的那些人只会怂恿他盲目自大。
廉颇知道真正在背后怂恿的是谁,从他进赵国第一天起赵国就没安生过,甚至回了齐国还在操控赵国,但他知道又有什么办法,赵王丹根本不听。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除了那小子!
一个副将拍打着身上的雪花进了中军大帐,向他抱拳道:“将军,对面的秦军还是没有动静,我们要作何安排?”
“按兵不动。”廉颇花白的胡须抖了抖,说话时好像嘴巴都没怎么动。
副将领了命,却没有走,似乎还有话说。
廉颇目光如炬:“都什么时候了,有话就说!”
副将讪讪上前,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给他。
廉颇以为是秦将的来信,拆开一看,字迹竟然有些娟秀,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他第一反应是蔺相如,那混账东西写字十分娘气,看着就恼火,但见信中只写了一句话,他就知道写信的不是蔺相如了。
信中道:秦质子在赵国,需严密监视。落款是一方亚卿官印。
廉颇一下想起这人是谁来。那么年轻的一个少女活跃在赵国朝堂,任谁都记忆深刻。但记忆中自赵太后离世就没再见过她,据说是回了封地,但一连三载都未曾见过她入都觐见赵王。倒是两年前,她忽然写了封信给廉颇,让他建议赵王丹要求秦国派质子入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