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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余味阑珊(65)

我越发不明白这个世界。

雨疏风骤,小路两旁树叶沙沙响,似旁白者无情嘲笑。

“秦暮川,去医院吧。”

“嗯。”

他在忍痛,车行缓慢。

我的心上拉起一层连绵雨雾,一切都变得虚幻飘渺,全无重量。

年逾花甲的朱大夫将他骂到哑口无言,到最后自己也叹气,“各有各的福缘,我这是咸吃萝卜淡cao心。”

我坐在他身边木头一样发傻。

他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如纸,恍然间影像重叠,他依然是十七岁骄傲又倔强的少年,不肯接受夏青青的关怀示好,而我自己以为化身勇猛骑士,能够力王狂澜,救公主于水火之中,谁知公主柔弱胸腔中装载一颗巫婆的心。

此后十年间,伴他度过多少繁华盛世下的烽烟岁月我亦记不清了。

秦暮川说:“是否要从六十岁活到满脸青春痘才可以不犯错。我这一生究竟求什么,怎么会把生活搞的一团糟。青青,你教我,你教我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挽回。”

我望向窗外阴郁的天空,双目茫然,“我又怎么会知道。”

我们之间的结越解越深,面前一堵高墙拦住去路,亦回不了头,进退维谷。

尔后有陌生人来请我赏脸去喝下午茶,我慡快应予,秦暮川显然不赞同,他唯恐我被人贩子拐到穷乡僻壤。

我仿佛对一切都已经无所谓,最好的与最坏的我都已承受过,不过尔尔。

本市一百五十年前已开埠,江之两岸古老欧式建筑保存大半,似优雅妇人,自有一番风韵引人瞩目。

在一座老旧洋楼,我目睹一个王朝的衰败。

古老座钟乒乓敲过四下,江风徐徐吹起裙角无数。阳台径直延伸直辽阔江面,美人坐于伞下,发如雪,面染霜。

她笑着招呼我们,“坐吧,青青,你身旁青年才俊要如何称呼?”

秦暮川因她一句话起身,“江太太您好,晚辈秦暮川,城中不起眼小商贩而已。”

“年轻人肯谦虚是好事,但也不必妄自菲薄。我虽然深居简出,但免不得看书看报,城中顶尖人物媒体蜂拥报道,秦先生名讳已如雷贯耳。”

“您过奖。”他显然紧张局促。

老派女佣人上前布置差点,黄金包边的骨瓷杯碟,一系手绘绚丽玫瑰园,昭示她永不退色的风华。世上总有这样的女人,岁月带走的只是浮华与虚妄,美丽永伴她左右,无论二十岁,或是六十岁。

“有没有猜到我是谁?”

我想起一早的电话,袁妈有时候幼稚像学龄前儿童,闹脾气使小性这类事从来不落人后。相处年余,从未听她提过父母事,大约仍堵着一口气,不肯回头认错。

她继续说:“你从未见过我,我却时常在照片上关注你。十六岁已经高过你母亲,十七岁同小男生牵手谈恋爱。在眼前才发觉,恍然如你母亲回到二十年前。”

秦暮川在桌下握住我的手,我亦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唤一声,“外婆。”

她眼中竟涌出泪水来,令我手足无措。但她未有片刻失仪,手帕拭一拭眼角,依然浅淡微笑,“你喊我一声外婆,已足够我安详满足地闭上眼。”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与她似陌生人,安慰的话在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是姜方玲安,曾经戬龙城正真的女主人,姜夔的妻子,这个与“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廿四桥”的清客姜夔拥有相同姓名的男人,在夏洪元发迹之前,主宰此地四十年,最终大厦倾颓,烽烟寂寥。留给世人一段丰富谈资与灵山寺供奉的十六尺汉白玉观音像。

“阿乐真是不孝女,二十年来不肯低头服软喊我一声妈。到最后仍是我投降,恳求你们回我身边。月前查证出肺癌晚期,我已经时日无多,只想离世时阿乐肯回来牵着我的手。”

我心中难过,“她不知道您的身体状况,不然不会这样任性。”

她笑道:“如果不是到这一步,我也不想勉强她。阿乐倔强好似蛮牛,我有时问上帝,为何会赐我这样一个浑身是刺的女儿。或许是他父亲四十岁才得一女,全身心宠爱她,最终却得不到女儿谅解。”

我答:“我妈妈并不是一个带着怨恨生活的人,她其实早已经后悔,只是不肯低头认错。”

她笑着握住我的手,指尖微凉,掌心柔软,也有层层叠叠的皱纹与松弛的皮肤,氤氲着安宁的气息。“其实我仍有事相求,为留借口再请你相聚,只好说下次详谈。”

“我显然无所事事,巴不得有人为我找事做。”我小心翼翼开一个玩笑,她目光祥和,与秦暮川闲谈几句,看着我吃完一整块菱形巧克力布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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