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妈换一身家居服,敲门问:“裤子找到没有?”
“啊,找到了找到了,收在衣柜里了。”我连忙收拳,出门吃饭。
小阿姨二十出头而已,年轻淳朴,但在家还要带一条鸡心项链,看不出是玫瑰金或是混合金,讲话带着乡音,四和是一律发四,在她的世界里,基本没有平卷舌之分。
菜色红得似火,辣得人霎时泪流满面。
袁妈还纳闷,“奇了怪了,从前全家最爱吃辣是你。今天怎么变这么个怂样?”
我只得千般血泪往肚里吞,辣得要骂娘,嘴上还是不住地夸赞,“好吃好吃,就是这个味儿。”
夜里锁上门照着网上教程练拳踢腿,小青飞腿,例无虚发。
练到酣畅淋漓满头大汗才肯睡,调好闹钟,第二天六点半就起,洗洗刷刷,打开衣柜想挑一件肃穆些的衣服,却被满眼桃红柳绿吓得发颤,另一边又折叠着放着黑不溜秋无数套运动服,对这矛盾的姑娘彻底无语,搜寻半晌,幸好找到一件少女系白裙,十六岁的年少时光本就是资本,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无需再做装扮,已是青春逼人好样貌。
于是蹬一双帆布鞋,按图索骥,不一会就到车站,此时尚早,人影稀疏,只有几个穿着校服的男女学生在等车。
我等十六路,从起点坐到终点,去樊山公墓观礼——夏青青的葬礼。
说不出遗憾或是怨恨,心中一股莫名其妙看好戏心情,完全没有报仇的欲望,骂自己马大哈、大包子,任人捏圆搓扁无怨言。但从前夏青青那样的身份都被设计横死家中,还死得如此不体面,丑闻满街。换如今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小丫头,能做什么呢?最多是散打冠军,难道真的学霹雳娇娃扛一只AK47,深入龙潭,一路横扫,杀光了报仇?
你敢吗?
我还真不敢。
我正矛盾懊恼颓丧,突然间有人拍我肩,一回头,毛都没一根,再转过另一边,那人已经在此笑嘻嘻等着,真够无聊,现在还有谁爱玩这种幼稚游戏。
一张阳光灿烂外加两颗青春痘的正太脸,凤眼浓眉高鼻梁,这少年,说眉目如画毫不夸张,笑起来只稍稍勾起左边唇角,正是俘获万千少女心的邪魅模样,其实就是习惯性歪嘴,左边脸与右边脸到了嘴巴就天然成型不对称,同陈大湿的长相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人品方面,我持保留态度。
提问:为什么程未再能够从万千正太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如此这般受人追捧?
回答: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小子是中德混血儿。
“嘿哟,你不是还住院呢?一大早穿成这样去哪啊?”一个不小心,从前跟在屁股后头哭哭啼啼的程未再已经长成大小伙,拼命抬高了头才看得见他笑得像朵花得脸,累脖子。
对待程未再这类自恋狂,最简单也最奏效的方式就是直接地彻底地无视。
于是转过脸,继续眺望半个小时才拖拖拉拉来一趟的十六路公交车。
但程未再显然未达目的,依然在耳边抱怨,“哎,我跟你说,我快被你害死,知不知道我爸为了这事把我零用钱都给扣了。我冤哪,我比窦娥还冤,遇到你我可真够倒霉的,倒大霉了……”
我实在听得烦,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程未再同学,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聒噪。”
未等得及他反驳,十六路已经摇曳生姿地来了,于是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我现在有事先走一步,警告你少缠我,我对八十岁老头一样罗嗦的人没兴趣。”说完蹬蹬窜上车,那厮在背后“哎哎哎”了老半天也没哎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吹着口哨哼着歌,去参加自己的葬礼。
此行空前绝后,我将永垂不朽。
如果夏青青尚在世,我一定选中式传统葬礼,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方圆十里都知道夏家欢庆佳节,吉祥热闹。按夏家的财力,一定请得起当红歌星来唱一曲《死了都要爱》,但夏凝霜肯定点《好日子》,红红火火放炮庆祝。
至于我,当然送一首《人鬼情未了》外加《等着你回来》送给秦暮川,让他恶心到吐胃酸,从食道一直腐蚀到口腔。
一张脸烧掉一大半,呃,想想已经恶心到自己。
城春糙木深,落燕雨纷纷。闲得无聊,又开始乱七八糟胡乱吟诗作对。
早春时节,公墓寂寂无人,偶有鸟鸣清脆,伴风吟。
显然媒体未接到可以前来拍照观礼普天同庆通知,大门前黑衣保镖鬼煞一样四处逡巡,说是铁桶一般密不透风绝对夸张,因为我已捡着歪七扭八的小道从后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