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朕愈发觉得,自己大概也没几年好活了。”皇帝噙着笑慨叹。
谢迟倏然抬头:“陛下别这么说。”说着他喉中一噎,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忽然道不出来了,他看着皇帝木了半晌,道,“不吉利……”
皇帝哈地笑了一声:“朕随口一言,你别挂心。”他复又睇了睇谢迟,“说正事。朕想认你做继子,你能拿朕当父亲看么?”
皇帝的口吻竟止不住地有点发虚,好像怕他不答应。
然后,因为谢迟沉默了一会儿的缘故,他忽然打了退堂鼓:“朕太唐突了,你若不愿意……”
“臣从前,从未想过把陛下当父亲看。君威在上,臣不敢。”谢迟跟他前后脚开了口,二人同时一怔,接着,谢迟便见皇帝的神色骤然黯淡下去,赶忙又接口说,“但臣的父亲走得早,这些年,陛下也是对臣而言最重要的长辈了。”
皇帝的神情显然一松,谢迟笑了笑,低下头又道:“臣也一直希望陛下能颐养天年。但臣身边已经……已经很久没有过父亲了,不知自己能不能当个好儿子,只能勉力一试。”
周遭在他这句话后,就再度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蓦然舒气:“那说好了?”
谢迟:“……”
皇帝又自言自语说:“你答应就好,不然朕算白跟你的儿子们吹牛了。”
谢迟:“?”
跟儿子们吹牛是怎么回事?!
他几经追问,皇帝才把昨晚的事说了。谢迟这么一听,才猜到几个小家伙昨天神秘兮兮的是为什么。
那这算怎么回事?儿子们跟皇帝一起合谋把他“卖”了,还最后一个才让他知道?!
谢迟哭笑不得,面色复杂道:“他们几个真是胆子大了!”
“哎,别怪他们。”皇帝轻松地摆摆手,“是朕骗着他们拉了钩,小孩子最看重这个,元晰从前也这样。”
谢迟:“……”
这就已经护着孩子们了?这又算怎么回事?开始隔代亲了吗?
二人聊了聊孩子,气氛便松快了下来。之后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一时没再提立储之事,这一篇好像就这么平平稳稳地过去了。
但实际上,直至回到帐中,谢迟都还有点蒙。
因为今天提起这个,实在是太突然了,太突然了就让人觉得不真切,他总觉得今天好像梦游了一场似的。
叶蝉便见他今晚总在发呆,坐在床上一会儿看帐布、一会儿看地,躺下又看帐顶。她凑过去蹲在床边问他怎么了?他发出一声拖长的:“嗯……”
然后他扭头看看她:“我好像……”
叶蝉一双明眸眨了眨。
谢迟一沉息:“争储成功了。”
“啊?!?!”叶蝉结结实实地被他吓了一跳,打量了他好几眼,又问,“陛下……下旨了?”
“那倒没有。”谢迟重新看向帐顶,“不过陛下私下跟我明说了。他说……他说咱们的几个孩子他都挺喜欢,问我愿不愿意拿他当父亲。”
——这个问法,落在叶蝉耳朵里,令她也很诧异。
在他们眼里,陛下都首先是一国之君,那“储君”自然比“儿子”重要。再细品品,又觉得这问法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楚。
“那你……”她一时脑子也有些懵,滞了半晌,说,“不管怎么样……你带孩子们多去陪陪陛下好了。”
谢迟哑音笑笑,点头:“嗯。”
他比她更清楚朝中变数多。陛下自己有这个意思,并不意味着此事一定能成。
但就像叶蝉说的,不管怎么样,他都该带孩子们多去见见陛下。君臣之礼先放在一边,只当是晚辈多孝敬孝敬长辈,也是应该的。
叶蝉又说:“其余的,咱都别想太多。”
谢迟再度看向她,她道:“但凡你还没住进东宫去,这事就总还有可能生变。现在想得越多,到时不就越失落?咱还和从前一样,做好该做的事就行了。”
人,走一步看三步叫本事,但看三步再奢求三步,就叫贪心不足了。
奢求的太多,就容易心急、容易出错,容易到最后连眼皮子底下的东西都守不住,得不偿失。
谢迟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忽而觉得这小知了比他所了解的要高深一些。
他没料到她能这么稳,储位已经近在眼前了,她还能这么不骄不躁。
第137章
另一边,谢追和谢逐下了山,就一道喝酒去了。
俩人都挺高兴。因为储位之争虽然让人眼热,但同时,他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争上一阵子就知道自己有多大胜算了。所以没头没脑地一直眼热到最后不大可能,那能是己方的人争到那个位子就足够值得庆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