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少时几次尝试跟着元浚逃出皇宫,只是几道高墙和数队羽林军而已,却依旧不曾成功。这个人却成功的千里奔逃。也许他并不像他想得那么无能。
邵敏见他若有所思,略微松了口气,又说道:“陛下读过史书,可还记得季布?”
元清仰着头,眨了眨眼睛——他当然记得。
史书中他记忆最深刻的故事,一个是赵氏孤儿,另一个便是季布逃亡。
邵敏道:“希提求购由贵,想必不会比汉高祖悬赏季布松懈些。由贵这一路逃亡,不知有多少人甘愿为他送命。那些追随他反叛的部下,未见得是被他抛下才会死掉。如果他们是甘愿为他去死的,那么他脱逃,也未见得是因为贪生怕死。”
元清捧着茶,沉默不语。
邵敏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陛下不知其中细节,不该过早讨厌这个人。”
“如果,”过了好一会儿,元清才难过的说,“如果很多人为朕死了,朕会讨厌自己。朕宁肯不逃亡。”
邵敏闻言不由心中一软,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脸颊,轻声道:“那是因为陛下有一颗仁心。这是最难得的。”
元清不由自主的脸上泛红。邵博跟他说过无数次仁心,可是直到邵敏这么说了,他才觉得仁心是好的。
“不过程大人说的,国家大事由不得陛下的喜好,道理也是相通的。很多人要抛开喜好才能认清,也有很多事要抛开仁心才能做好。至于个中机巧——反正君逸臣劳,陛下可以慢慢看,慢慢学,不必着急。”
送走了元清,邵敏长长的舒了口气。而后又略微的懊恼。
元清走的时候握着她的手,黑柔的眸子静静望着她,说道,“敏敏,朕对你是真心的。朕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不求你原谅。你可以生朕的的气,拒驾也好,不理朕也好,讨厌朕……也好。只是不要忘了,朕喜欢你。”
他凑过来的时候,邵敏恍然发现元清长高了不少,他的声音也终于不再是初见时那种孩童一般的清脆。
那个昔日在她缠着她撒娇的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长成少年。
她明明是要与他渐渐疏远,渐渐淡漠,最终脱离出他的生命的。可是当他认真而又固执的请求她,不要无视掉他的感情时,邵敏发现自己竟真的不能忽略掉了。
她将这些烦恼甩来,关上门,再次打开了通讯器——关于组里离开八年才跟她们取得联络的事,她有一些猜测,需要彩珠和红玉去验证。
如果她所料不错,时空仪降落的时间,她们应该能推算出来。
元清重新回到德寿殿的时候,内阁诸臣已经回政事堂办公去了。
他也没有把他们再召到德寿殿来,只换下燕居的衣服,带了几个宫女太监,亲自去了政事堂。
邵敏说得对。如今内阁既然没有邵博那样的主心骨,便不会尾大不掉。君逸臣劳,他们本来就是为他辅政的。他处理不了的,他们自然得为他代劳;他不明白的,他们自然得条分缕析的说给他听。
程友廉那个臭脾气,他无视掉就好了。相信等程友廉发现老老实实给他讲解比较不浪费时间时,就不会再试图用一句话否定掉他的意见了。
元清亲自到政事堂,高宦成等人都诚惶诚恐。
而程友廉也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诚意,上前禀奏的时候,终于耐心恭敬的分析了他的意见。
既然已经与希提交恶,也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便不怕再多一个王臣部王子。元清最终决定先见见由贵这个人。
他再次回到德寿殿时,王聪明也从御造所带了玉石匠回来。
——元清大约看的出来,邵敏有些厌恶王聪明,因此他这几个月去寿成殿,都没有让王聪明跟着。今日去得急了,王聪明下意识跟上去伺候,元清便在寿成殿外等邵敏时把他支开了。
御造所的工匠遍览天下异宝,目光独到,也许认得这珠子也说不定。
元清便将络子传给他看。
工匠看了半晌,才讷讷道:“小人眼拙,这东西看着有些像烟晶,又有些像琥珀……小人不认得。”
元清笑了笑,道:“罢了,你去吧。”
天下异宝这么多,他不认得又怎么样?邵敏必定不会害他的。
不过邵敏为什么忽然想起要送他这么件东西?
元清将络子绕在指上,静静的望了一会儿。
他虽然无比的希望这是“永以为好”的信物,可是他终究还是明白的,邵敏没有那么喜欢他。想到这里,他沮丧的将下巴搭到桌子上,嘟了嘟嘴。
然后就如电光火石一般,他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可能性。
他瞬间不能安坐,“把刘安时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