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又下了雪。
按惯例,这一天庄子里会来送年货,邵敏已跟内府打过招呼,若彩珠来了,就直接带她们到寿成殿,把清单呈给她看。
时近中午,内府那边仍无消息。邵敏知道必是天寒路滑耽误了,也不着急,捧了杯热茶,在寿成殿门前看雪。
一盏茶尚未喝完,便看到德寿殿那边远远有几个人走过来。
雪花繁密,视野不那么清晰,只隐约看到中间那人披了条品蓝色缎面披风,身量笔挺,姿容隽秀,在一片沉寂的素白世界中意气飞扬。他步子略有些大,身后给他撑伞的太监几乎跟不上。
邵敏略愣了一下。她日日与元清相处,并未觉得他有什么变化。然而此时远远的比对,竟觉得他长高了不少。
不过才短短半年时光而已。这个年纪的少年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她将手里杯子交到一旁铃音手里,道:“迎驾吧。”
元清进屋时,邵敏上前给他解了斗篷,暗暗比了□高,而后偷偷的松了口气。
——她还是比他高那么两三公分的。
元清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解了披风一下子就瘦了一半,竹竿一般,身材不比之前那般中看。然而脸蛋仍带着些婴儿肥,冻得粉扑扑的,就像庙会上那些面捏的大头娃娃。邵敏看着又有些忍俊不禁。
他眉眼清亮,水嫩的红唇掩不住的上挑,显然心情很好。
邵敏奉茶时笑问:“遇着什么喜事了吗?”
元清笑道:“朕前日说了冬狩的事,今日便有人上书,请求立为定制。朕还以为他们又要说朕心血来潮,看来他们总算明白朕也在认真考虑国事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元清虽六岁便被立为太子,却并不曾真正被当做储君教导过。他并不像那些生杀予夺的帝王,精研权谋驭下之术,却也终于得到了朝臣的认可。
而这个朝代士人的操守与才能是前所未有的,元清得到他们真心的拥戴,自然也能作出前无古人的事业。
这个孩子终于还是要长大了。
邵敏笑道:“有句话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陛下该慎喜慎悲。”
元清眯了眯眼睛,不满道:“敏敏觉得朕不该高兴?”
邵敏笑道:“君臣同心,是社稷之福,陛下当然该高兴。”她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心,“可是不该得意忘形了。他们顺从陛下,原本是就事论事,并无私心。若陛下喜形于色,反有损他们的名声。日后也难保不会有人为讨陛下欢心,曲意逢迎。到那时,陛下还要费神分辨真假,岂不自讨苦吃。”
元清捂着额头,目光泫然望着邵敏,楚楚可怜道:“朕明白了,可是朕从没尝过被曲意逢迎的滋味……要不,敏敏什么时候也曲意逢迎朕一次?”
邵敏笑道:“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啊?”
元清下意识反驳道:“朕才不是孩子……”他不知想起什么,心虚道,“咳,当然某些时候敏敏可以把朕当孩子,”而后比着手指头,目光切切,用力强调道,“不过朕确实已经是个成人了。”
邵敏笑着掰下他的手指,道:“嗯嗯,臣妾明白。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元清又恢复了那种湿漉漉的目光,软嫩讨喜道:“敏敏亲朕一下,朕就告诉你。”
邵敏笑着挑了他的下颌,在他腮帮子上啵了一口,道:“说吧。”
元清应了一声,晕乎乎的站起来,先撞了椅子,又撞了桌子,最后才找到窗子,一把推开,若无其事探出头去。
邵敏有心促狭他,笑眯眯追过去,元清别开头亮给她一个后脑勺。白皙小巧的耳朵从下而上变粉而后涨红。邵敏见了不由愣了一下,忙别头望向另一边,心里懊恼不已。
她只道元清得意忘形,却不想自己先被他拐带着忘情轻佻了。
片刻之后,元清一手攥住她的手指,而后攀上她的腰,另一手扶住她的脸颊,凑过来吻住了她。
雪似乎落到了脑海里,白茫茫一片。可是触唇柔软而温热。贴着胸口传过来的心跳由缓而急,由轻到重,渐渐如烟火绽放一般轰鸣起来。脑中霎时间有花火斑斓绽放。
片刻的混乱与沉溺。
可是感到元清身体的变化,邵敏瞬间警醒过来,脑中林佳儿南采苹……先前钟秀宫里形形色色的面孔挤进来。她伸手推开了元清。
她的手推着元清的胸口,垂着睫毛沉默不语。元清几次试图再把她揽在怀里亲吻,却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他们默默的对面而立,谁也没有动一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风卷着雪粒穿窗而过,凤凰竹枯焦的羽叶承不住雪压,噼啪的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