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元清却偏偏对寒冷更加记忆深刻。
他在早朝时问,如何让百姓在冬天不冻着时,朝臣们着实怔愣了一番。
在他们的心里,元清这个年纪的皇帝要么好大喜功,心里只想着开疆扩土建功立业;要么就欠缺常识,冷不丁便会问“何不食肉糜”。
而元清在邵博辅佐下一直表现平平,他们着实没想到,他这么快便表现出明君的资质,懂得过问民生疾苦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高宦成先开口对答,而后朝臣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前,认真的和元清讨论起来。
尽管中途程友廉将话题从取暖拐到吃饱饭上,但元清依旧觉得这次朝会是他亲政后最好的一次。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朝臣们真正把他视作自己的君主的开端。
下了早朝后,吕明来进呈邵敏的奏折。
——有元纯皇后珠玉在前,本朝后宫多有才女。逢盛事喜事,也时常上赞表庆贺。有时皇后想在后宫做些什么,却见不着皇帝,也会上奏折言事。
元清觉着两条都不符合。他更喜欢邵敏跟他当面说,总觉得奏折太疏远了,不由有些不高兴。却还是接到手里,问:“皇后怎么想起给朕呈折子?”
吕明禀道:“娘娘说,觉得自己书法有成,想让陛下先看看,指点一二。”
元清霎时间就觉得兴致勃勃了,忙傻笑着展开。
才看了两眼,就再次郁卒起来,“这是什么?”
吕明依旧不动声色道:“账目。”
元清怒道:“朕知道是账目!不是说书法吗?皇后给朕看账目做什么?”
吕明默默跪下来,道:“这是这半年来宫中省下来的用度,娘娘说这笔钱存在内府也是烂掉,陛下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就拿来用,聊胜于无,略尽绵薄。”
元清顿了顿,问道:“皇后为何不亲自给朕看。”
吕明道:“娘娘没说。”
元清沉思了一会儿,再次翻开来看,才明白,原来里面款项大都是从邵敏自己的份例中省出来的。其他姑且不论,单饮食与炭火这两项,邵敏省了裁了这么多,若亲自告诉他,他必然心疼难过,非补回去不可。
他不想辜负了邵敏的心意,便召来王聪明,将邵敏列的账目递给他,道:“比照着皇后的份例,将朕的供奉一并裁减了。”
王聪明接到手里扫了一眼,再偷偷瞟了瞟元清的脸色,便知道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于是静静的收起来,道:“喏。”
铃音将第二张桑皮宝钞呈给邵敏的时候,邵敏扫了一眼面值,淡淡道:“真富裕。”
铃音负气道:“娘娘比她富裕多了。不过咱们用不着走这些旁门左道。”
邵敏笑着摇了摇头,翻了一页书。
——八月里内阁就说没钱。为了击退希提骑兵,元清把内府的存银都交给程友廉调用了。南采苹若真对元清有心,便该知道他手头拮据。这个时候,她有钱不掏给元清,却使在别人身上算计他——邵敏实在对她失望透顶了。
不过她选的时候却是极好的——邵敏和彩珠、红玉别的也许不懂,账目上的事却糊弄不了她们,自那些天价采购的途径被她掐灭后,宫里的太监确实没什么大油水可揩了。只怕正是贪心饥渴的时候。
一个断人财路,一个雪中送炭。她跟南采苹的可憎可爱自然立时分明。
不过邵敏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十几万两雪花银,比起喂饱蠹虫,有无数更好的用途。
“铃音,你月银多少?”她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铃音愣了愣,没想到她会不知道,便答道,“升了总管后提到了五两银子,贴身侍女那会儿是二两。”
邵敏不由合起书——就算南采苹入宫后便拿着总管姑姑的份例,不吃不喝攒四年,也不过才二百四十两银子。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元清来寿成殿的时候,心情略有些沉重。
他看了邵敏呈上去的账目,大略也知道邵敏为何要这般节俭,只觉得自己让她吃苦了。
因此邵敏出来迎他的时候,他把玩着手里络子,垂着头不敢看她。
邵敏并未料到是那份账目的效果,见他沉闷得仿佛脑袋上盯着一团阴云,只以为程友廉又说了他什么。略有些哭笑不得的拉了他的手,道:“外面冷。”
元清闷闷的“嗯”了一声,老老实实跟着她进屋。
邵敏拉他到暖阁里,带他坐下。奉茶时看到他手上的络子,略觉得眼熟。等发现是自己铰断的那条时,不由就有些不自在了,问道:“怎么在你手里?”
元清见邵敏盯着那条络子,反应过来就有些心慌,忙攥紧了后退道:“皇后送给朕的,当然在朕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