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看他此刻脸上那副不小心吃了不新鲜便便的表情就知道,对于今天之事他并未释怀,我的前途……至少有那么几百米将会乌云盖顶,我打赌。
步九霄尽管脸色很臭,当着岳家父子和季燕然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勉强点了点头,道:“灵歌不必多礼。”
随后我和岳清音又向季燕然行礼打招呼,见他黑溜溜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向我望了一望,似乎还在担心白天时我突然落荒而逃的事,我只做不曾察觉,避开他的视线躲到了岳清音的身后去。
便听得岳老爹将步九霄凑巧被朝廷派到京都来临时代理知府的事对我和岳清音说了一遍,末了笑道:“咱们也别只顾说话了,就把九霄的洗尘宴摆在外间罢,总归也没旁人。又好在燕然现在也可以少坐片刻了,咱们老少几个就家常些,不用讲究那么许多了,如何?”
大家长发了话,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岳清音便开门出去吩咐下人在外间收拾摆桌,岳明皎则向我道:“去服侍你燕然哥哥多穿件外衣,外间不比里间暖和,莫要着了凉。切记要小心搀扶,可听得了?”
“是,爹。”我轻声应着,低头走至季燕然的身旁,却听他连忙笑道:“不妨事,不必劳动灵歌妹妹了,侄儿已经可以自己……”
“让灵歌来,”岳老爹不待他再往下说便笑着打断道,“你这伤才好了些,不能做太大动作,以免重新拉伤——都是自家人,莫要再见外了!”
知道老爹的固执程度,季燕然只好干笑着不再多言,我便挽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床上搀起,许是有太久没有看到他站着的样子了,这高大的身躯慢慢地将烛光掩去,在眼前形成了一道温实厚笃的墙,没有压迫感,却沉实地令人禁不住想要倚靠。
我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堵墙的气场,挽了他胳膊的手才稍稍放松一下,便见他有些站立不住地晃了一晃,连忙伸了双臂将他整个胳膊抱住好给他以更稳固的支撑,毕竟他在床上躺了四个多月,乍一起身难免浑身乏力、四肢不够协调。
听他干咳了一声,偏下头来,眼睛却不看着我,压低声道:“为兄没事,灵歌……不必紧张。”
反应了一下,想到他所谓的紧张大约是指我将他胳膊箍在怀里的事,这动作太过亲密,难怪感觉他全身神经绷得紧紧。顿时大窘,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想要一把甩开他这胳膊,又怕他失去支撑站立不住,只好硬着头皮改为双手握着,继续搀扶着他。
因步九霄是客,不好怠慢,于是岳老爹便同季燕然打了招呼,先行同步九霄前往外间就座,只剩了我和季燕然两个尴尬人在这里间做着尴尬事。
确认他可以站稳之后,我松开他的胳膊绕到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地取下他身上披的那件外衫,而后抻开了举好,想告诉他伸臂穿进去,却又不愿同他说话,于是就这么举着硬等,直到半晌之后他纳闷儿地扭过头来看我,连忙好笑地伸了胳膊□袖筒里去,这才继续动作。
再绕至他身前,垂着眼皮不去看他的脸,将衣襟上的绦子替他系好,他倒没了方才的客气劲儿,直管伸展着双臂享用我的服务。
潦草将衣服穿妥,我重新搀扶了他的胳膊往外间走,才小心翼翼迈出两步去,就见他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以为他要略作调整,便垂了眸子等着,却听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为兄从未敢奢求能化解灵歌心中对我的怨恨,只是不想令灵歌因这怨恨而饱受煎熬。但若痛快恨一场能让灵歌你心中好受些的话,不如索性就将这恨意完全释放,为兄全盘接收便是。只是莫再用恩与仇这两样来左右折磨自己了,可好?”
敏感如他原来早已猜到了今日白天我的突然离开所为何事,四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已经令他了解我甚于了我自己,我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包括我之于他的敌友难分的矛盾心理。我有些心慌,因为我不知道他究竟将我的思想读到了第几层,最怕是在我自己还没有去掀开最隐秘、埋藏最深的那一页时,他已经捷足先登掌控了全局,到时……等着我的只恐当真将是自剖自剐的酷刑了。
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方才做的噩梦来,忍不住激凌凌地打了个寒颤,季燕然连忙低下头来看我,道:“怎么,身上不舒服么?”
摇摇头,仍旧垂着眸子不看他,只简短地道:“大人莫要多想,灵歌能对大人做的只有报恩而已。大人现在可以迈步了么?”
季燕然望了我一望,遂也不多说,在我的搀扶下开门来至外间,见桌椅早已摆好,几个人便依宾主围桌落座,步九霄恰坐在我的对面,根本不拿正眼看我。也好,正合我意,咱们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