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大叔笑起来,声音里满是苍凉和自嘲:“你全猜对了,就是这样。你说,我是不是个他妈的天下第一蠢男人?我是不是活该被她折磨死?”
“活该!”我狠狠一拳捶在他的胸膛上,“你知道她喜欢你,为什么还要推开她?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她和你在一起更能让她感到幸福的?究竟是为什么?”
海盗大叔看了我一阵,摇了摇头,笑道:“都过去了,事已至此不提也罢。走,喝酒去!”
瞪了他一眼,只好跟着他离开这条巷子,找到了那家叫做“东风第一枝”的酒肆,却没有在里面坐下来喝,只拎了两坛子酒,一直到了湖边,雇了条小船,由他撑着篙,慢慢将船划向湖心。但见四下里皆望不到岸,碧水长天,一派肃清幽寒。海盗大叔停下篙,坐到我的对面,笑道:“这里好,安静,人来人往的看着心烦。来来,丫头,先陪大叔我喝一杯!”
拍开酒坛上的泥封,一股酒香四溢,没有酒盏,只对着坛子豪饮,海盗大叔不肯再提关于花千树的任何事,我也就不再多问,只管陪着他喝酒闲话,慢慢地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我的身上,借着六七分醉的酒意,加上对他没来由地信任感与亲切感,我把我从穿越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都一件不落地讲给了他听——人都是有倾诉和被倾听的需求的,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一直只能自己闷在心里,以至于太过沉重而几近崩溃。我真的是再也憋不住了,我需要有人了解我所经受的一切,我需要一个心灵慰藉,这慰藉不能来自楚龙吟或是王爷,因为他们都是事中人,他们无法保持客观中立,而我要的却是一个事外人,一个第三方,客观理智地看待我,倾听我,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也能让我好受很多。
讲到后来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了,我倚在船舷上,一整坛酒都被我灌得一滴不剩,天色已暗,我眯着眼睛望着湖上残阳,觉得自己在这一次讲述中又重新死去活来了一回,一时间竟有些奄奄一息。
海盗大叔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地在倾听,只是眉头却越皱越紧,那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的神色也随着我的讲述而变幻不定。直到我彻底说完,见他手上酒坛忽然“啪”地一声被捏得粉碎,他盯着我的脸咬牙道:“那个叫楚凤箫的小子现在何处?我去替你杀了他!”
我醉笑着摇头:“有什么用,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杀了他也回不去从前,更何况我……我连孩子都有了,将来要怎么跟孩子说?说他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么?”
海盗大叔冷声一笑:“这样的父亲不认也罢!楚龙吟那小子若还肯要你,你就带着孩子好好跟他,若那小子顾左顾右这个那个,你就干脆跟我走,我带你回雷神岛!你的儿子我认他做干儿子!有没有亲爹无所谓!由我来把这小鬼带大,看他长大后敢说什么!”
我并没有说起过我已被王爷认做了义女之事,毕竟他是海盗,对于官府中人总会忌讳三分,然而我仍然对他十分感激,我与他不过是萍水之交,他却肯这样帮我,一时间我忽地觉得自己并不算太惨,有了一个做王爷的义父,有了庄夫人这个对我很好的义母,有了一位老实可靠的义兄,如今又有了他这样一个可以交心的忘年知己,哪怕最后我终究与楚龙吟有缘无分,他们这些人对我来说一样弥足珍贵,因此,生活终是要继续下去的。
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缘故,发觉自己越来越能看得开了,又或许是因为有了孩子,从一个女人变成一位母亲,人生观被彻底改变,怨恨不再是生活的主题,爱情也不再是生活的唯一,生活现在对我来说就是生与活,健康地生,认真地活,好吧,就是这样。
自己释然了,就反过去劝海盗大叔也看开些:昨日之日不可留,十几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何必苦苦抱着一个执念折磨自己呢?当放就放吧,与其痛苦,不如痛快啊!
海盗大叔生过气后也开始劝我,说什么“世上男人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天涯何处无芳草,一男还比一男好”……两个人相互劝着、相视苦笑,劝着笑着便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无奈变成了释怀通透的相对大笑,笑着笑着,继而高声吼起了《将进酒》,从“人生得意须尽欢”到“与尔同销万古愁”,吼得泪流满面,吼得微笑从容。
不知不觉间竟已是月上中天,湖面上刮起朔冷的寒风,冻得我连连打了几个冷颤,海盗大叔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我的身上,笑道:“疯够了也该回去了,改日让我见见我那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