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登科换好衣服出来,脸色依旧很难看,我仔细望了他一阵,却并未在他脸上看出任何的异样来。他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如果当真是他杀了人,他怎么可能做到一丝儿情绪都不泄露呢?就是心智成熟的大人,在第一次杀人时也总会多少与平日不太一样,若高登科当真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到这样的地步,那这个孩子的城府也深得太可怕了些。
好吧,就算我不能感情用事地认定他不可能是凶手——从事实角度来分析也不太可能会是他:刚才在高大少爷那里我就已经排除了机关定时杀人的可能性,而高登科唯一在高大少爷的房中逗留的那段时间里,高大少爷本人并未回房,且那个时候也未遇害,也就是说高登科在高大少爷的房间里不可能动什么手脚。
除去这段时间之外,高登科几乎一整晚都和我待在一起,哪怕是他跑到库房里去取那玩具箱的这段时间里都是处于我的视线之内的——那映在门上的他的影子不可能是别人的。
说“几乎”,是因为在这一整晚的时间里,高登科没有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他从库房抱了箱子进来淋湿了身上、回卧房擦拭更衣的这五六分钟,而从他的院子到高大少爷的院子之间的这段路程就算是跑着去也要三四分钟,更别说还要想法子进入院子、通过有丫头守夜的外间、进入卧房杀死高大少爷,然后再原路返回了,五六分钟根本来不及!
所以,所以高登科不会是凶手,不会的,他那么安静,笑起来那么纯真,怎么可能会是杀了自己亲哥哥的凶手呢?
在直线上
“老师……”高登科的一声轻唤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关心地望着我,道:“老师还好罢?不成想我家里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害老师跟着受惊了……不若老师先回家里好生歇歇,待……待官府来了把这件事处理了,老师再来给学生授课……”
我拍了拍他的肩:“不必担心我。我这会儿也走不得的,官府的人来了之后会把所有昨晚在府里的人都召集起来问讯,这是司法程序。倒是你……没什么事罢?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趁官府没来人前先请个郎中来帮你看看?”
高登科摇摇头:“学生不妨事,只是刚才猛然得到消息,又、又看见大哥他……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我本想开口试探试探他,然而转念一想又作罢了。不会是他,不会,他完全没有作案时间,我不该再怀疑他的。
两个人各自坐在椅上沉默,过了好半晌才听得院子里响起脚步声,高登科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进来,禀道:“三、三爷,衙、衙门来人了,让、让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都到大少爷院外集、集合呢!”
官府来人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的生计啊——我的未来啊——都要成浮云了吗?罢了,走吧!怕你我就不姓张!——呃,我姓什么来着?……
高登科院子里的下人们也没能幸免,跟着我们一路来至高大少爷的院子外,却见早有一干穿着官府工作服的人站在那里,维持秩序,有两个配刀的把守着院门,不许任何人擅自入内。
院外站了乌压压一大片人,有丫鬟有嬷嬷有内用小厮,想来那些低等级的下人是不能进入内宅的,因此另安排了地方作问讯。
在这些人当中我还看到了高二少爷和五个作主子装扮的女人,由于我在高府也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对于高员外家庭人员的构成多少已有所了解。高员外共有一妻三妾三儿两女,这五个主子打扮的人想来就是那三妾和两女了。其中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相貌看起来同高登科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他的庶母,另外二妾和两个高家小姐的年纪竟然相差不大,以致于我根本分不清哪个是长辈哪个是晚辈。
所有人都默默立着,谁也不肯或不敢多说一个字,毕竟是高家的嫡长子被人杀害了,这可是非同小可之事,稍有不慎就可能遭受鱼池之秧,这些人都在深宅大院里混出经验的,谁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冒失。
府衙里的五六个书吏各自手里捧了纸笔对这些人挨个儿问讯并记录,我硬着头皮躲在高登科的身后,以避开看上去眼熟的工作人员。
由于高府里的下人们太多,到了近午的时候问讯也才进行了不过一半,正当下人们中已经开始有人低低地发出埋怨声时,闻人报得高员外夫妇回府了。
高员外苍白着一张脸风尘仆仆地一路奔入内宅,向守在高大少爷院外的衙役自报了家门后,其中一名衙役便进去通报,不多时见里面走出个青衫男人来,却是那流氓知府的师爷,扇子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