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自己在雷神岛上时曾决定再见到他时就告诉他自己是女儿身的事来,而且事实上我确确实实想一见了他就告诉他的——然而他方才刚同楚凤箫有过一次谈话,楚凤箫的态度那般坚决,毫无转寰的余地,而他又是那么的疼惜他的弟弟,如果需要用他的命换他弟弟一命的话,他必定是想也不想地就交出自己的命的。他连命都可以为了弟弟舍去,更何况一个男人或是女人?
就算我在他心目中和楚凤箫并重,诚如他所言:左手金,右手玉,何以取舍?试问这样的抉择加诸在谁的身上、谁又能够轻易做出呢?他从未在乎过我是男是女,这也绝不是他取谁舍谁的考量依据,他不会因为我是个女人就取我而任他的弟弟独自心伤,也不会因我是个男人就觉得可以随意抛弃不必负责。
这个时候他身上已经压力百倍了,如果我此刻告诉他我是个女人,这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这只会让他更加为难,因为我已经同他如此亲密了,在古人看来,这已是非君不嫁的程度,他若舍了我就是对我不义,他不舍我就是对楚凤箫不义——现在三个人中最痛苦最纠结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楚凤箫,而是他,楚龙吟。
这样的情形下,我又怎能再给他增加烦恼?他说过,他不在乎我是男是女,他在乎的只是我这个人本身,所以无论我是以什么身份被他选择或舍弃,那都会是他最终的决定,而不因我是男是女有所更改。
且,若他始终以为我是个男人,至少他会觉得我可以承受任何的结果,至少不会对名声有太大的损害,至少做为男人的我还会有更多的选择……
那样的话,他也许会好受些吧?
所以,我应该等,等他做出决定,不向他施加任何的压力,而不是在他最困扰的时候火上浇油。
楚龙吟黑黑眸子盯在我的脸上,我从他怀中出来,笑了笑道:“我的脾气老爷你还不清楚?士可杀不可辱,我只是不想被那些海盗欺负罢了。”
楚龙吟没有再多问,只伸指点了点我的鼻尖,道:“下回不许你再这么做,听到了?命才是最重要的,不许你这么不珍惜自己。”
说到命,我忽地想起一事来,便问他道:“那封战书可是你写的?为何要那么说呢?险些激怒那海盗头子。”
楚龙吟皱了皱眉,道:“战书是凤箫写的,没给我看就发出去了。他写的什么?”
我怔了怔,道:“就是要求海盗头子放人那些,只是用词稍稍激烈了点儿,也没什么。”
楚龙吟看了我几眼便没有再问,因提到了楚凤箫,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尴尬起来,我起身替他铺床,然后问他:“洗脚么?”
“不洗了,凑合一宿明天上岸再说罢。”他打了个呵欠,我替他去解外衣,被他轻轻握住手,“我自己来罢,你手还伤着,夜也深了,回去睡罢。”
我也没再多说,告辞了出得房来,一阵刺骨冷风扑面而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慢慢沿着船舷往回走,也不知是冻的还是什么,忍不住吸起了鼻子,越吸就越是难受,泪也止不住地落下来,一时间还真有点脆弱不堪了。
停下脚步蹲下身去,抱住船舷栏杆,好让自己的无助有个依靠。黑冷的海水在脚下沉重地拍打着船身,令人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突然间很想远远地逃开,不沾惹这些是是非非,重新过起简单孤独的生活,然而却舍不得他,只好骂自己越来越看不开。
“你还好么?”一个声音由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连忙用袖子揩去脸上泪痕,转过脸去,却见是庄秋水直直地立在舱檐投下的阴影里,不成想他居然也跟着这船一起来了。我站起身冲他笑了笑:“还好。你呢,这么晚还不睡?”
庄秋水没有回答,那对清澈无波的、看惯了各形各色尸体的眸子牢牢盯在我的脸上,以至于让我产生了自己实际上已经死掉的错觉,不由抽了下唇角证明自己还活着,免得让他产生什么难以阻挡的工作欲望。
“我,想看看你。”庄秋水一字一字地道。
“啊?哦。”我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过来:庄秋水一向半点心机都没有,说这话绝无旁的意思,想来只是为了认真履行临出门前庄夫人对他的叮嘱——要常常对我嘘寒问暖。
因而笑了笑道:“我很好,我没事,不用惦记,回房睡罢。”
“你脸色不好。”庄秋水指出道。
“嗯……大概是外面有点冷,嘿。”我想随便掩饰过去。
“你不是冷的。”庄秋水继续指出道。
“好罢……我是困的,夜都这么深了,咱们都歇下罢。”我哭笑不得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