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恪偏了偏身,将脸遮进灯影里,清沉舒淡的声音波澜不惊:“那么幕后之人应是涂弥无疑了。”
安安曾与毒品打过半世交道。
传闻涂弥有宿慧。
涂弥与安安曾是师兄妹。
涂弥逼安安离京。
涂弥其人,若真有前世,不是匪首,便是枭雄。
“他以前,是做什么的?”燕子恪问。
这个“以前”当然不会是指这一世。
“说来很讽刺,”燕七脸上淡淡,“他曾经和我一起跟着我们的师父受当地官府所邀,协助缉拿走私毒品入境的罪犯,也曾经和每一个身怀正义的人一样对毒品深恶痛绝,然而终于有一天,他忍受不了这日复日年复年、枯燥乏味的护山守林生活,摇身一变,成了活跃在边境地带最大的毒枭,他不仅制毒,贩毒,杀人,走私,洗钱,他自己,也吸毒。”
缉毒者成了吸毒者,比任何人都明白毒品危害的人自己却吸上了毒,再没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具讽刺意味了。
而对于云飞鸟来说,最讽刺的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曾亲密依偎、并肩生死的最亲爱的人,转眼就成了水火不能相容的敌手,她曾有多相信他,她就在他手上死得有多惨。
燕子恪从灯影里走出,在燕七的身旁坐了下来,“以那几家出事的官眷所表现出的症状来看,吸或食用过毒品的可能十之有九,而涂弥制毒亦基本可以确定。剩下的事交给我,安安,无需挂忧。”
这一次燕七却未应他,转过头来将他望住:“毒品这样的东西,莫说闻所未闻的当朝人,便是在很多人都清楚毒品危害的那一世,仍有人不肯尽信,亦或出于好奇而涉毒,这后果不可逆转,一沾毒品毁终生。大伯,在那一世从事禁毒的官府人员数以万计,可仍旧无法切断毒品进入百姓生活的途径,更有许多人被动吸毒,很可能旁人递给你的一杯水一块糕里就含有毒品,防不胜防。”
燕子恪也转过头来望着燕七,眸光微动,半晌笑了一笑:“莫担心,安安,我会小心。”
“……那你答应我,绝对不会因为好奇而去尝试。”燕七道。
“我答应你。”燕子恪道。
“好吧,姑且信你一会儿。”燕七道。
燕子恪歪着头,目光落在燕七手边的茶盅上,良久方轻声道:“安安。”
“嗯。”燕七应他。
“‘那一世’,你是谁?”燕子恪目光轻滑,由茶盅挑上燕七的面颊。
“那一世啊,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燕七伸直双腿,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还是婴儿的时候亲爹亲娘就把我遗弃在了山林的边缘,我师父那天正好才刚从山外买粮食回来,就把我给捡了,后来想着怎么也得给我取个名字啊,想了半天不知道要取什么名字好,师父一抬头,正看见一群鸟儿掠过白云,于是我就叫做云飞鸟了。”
“云飞鸟何其有幸。”燕子恪道。
“谁说不是呢。”燕七道。
“然而尊师亦为幸甚。”
“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后来呢?”燕子恪问。
“后来啊,故事很长很长,真的要听吗?”
“今夜也很长。”
“后来我就跟着师父住在山林里了,那边的山很多也很高,就和咱们京都北边的十万大山一样,也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树,有特别大的湖,有常见的和少见的、泛滥的和珍稀的各种大小动物,师父的祖祖辈辈都是守林人,据说能追溯到西周的时候,那时他的祖上还曾做过官,就是掌管山泽林囿的那种官,叫啥来着?”
“虞人,又称山虞。”
“山虞,怪不得附近的山民和村民叫他大山或是山子、山神,原来是根据这个来的。”
“山虞之职,乃掌天下虞衡山泽之事,辨其时禁,凡采扑田猎,必以其时。”
“听说师父的先祖也是箭法大家,不仅射术好,还会制箭,这手技术一代代传下来,后来时世变迁,没了官做,又逢乱世,师父的祖上就躲进深山老林以猎为生,再后来世道安定,师父的祖辈被聘了做看山守林人,主要的职责是防止一些人偷伐偷猎,保护珍稀的动物和植物,直到我师父这一代。”
“出现了毒品?”
“嗯,我们所居的山林,正位于两国边境,对门的国家治理混乱,自然环境又适宜种植制造毒品的原材料,于是就产生了无数的毒贩子,为了金钱不惜一切地制毒贩毒,想尽办法偷越国境,将毒品贩卖到这边来。”
“山与林正可成为毒贩的掩护。”
“是啊,所以从这里越境的毒贩多如过江之鲫,而禁毒的官府人员与之相比就显得太少太少了,毕竟禁毒的危险性比抓普通犯人要高得多。正因为禁毒人员稀缺,当地官府便想聘请当地人加入,一来当地人对地势更熟悉,二来也方便隐藏身份暗中观察。不过敢于拿命涉险的人还是太少,我师父也是几经考虑后才肯答应的,毕竟那时候他还要养我,如果他死了,我不知要沦落到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