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和燕九少爷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当场,花了许久的时间来消化这个答案。
杨姨娘,相貌姣好,性子温驯,平日在府中深居简出,除了逢年过节请安日和必须要求出现的场合外,基本上足不出户,本本分分地守在她的院子里,甚至燕五姑娘还曾私下里既得意又忿恨地说起过自记事时起燕子恪就从未在杨姨娘的院子里留宿过,基本上就相当于失宠了的,在燕府的存在感简直比燕七姐弟俩还要低。
燕七姐弟俩几乎极少与她有所交集,彼此之间更不存在利益冲突——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害燕七?
燕九少爷想起了燕子恪解决天石事件时的态度,他说给李嬷嬷天石的那人原不知此物会致人发胖,实属无心过失——他是如何查到天石是杨姨娘给的李嬷嬷?就算杨姨娘当真是无心之过,她的手里又怎么会有天石?那块天石摆件分明是玉玺的一部分,而那玉玺又曾是寿王获罪的铁证,杨姨娘不过是燕府的一个妾室,如此一个引发皇位更迭乃至无数人丧生于夺嫡风波的不祥之物,怎会在她的手上?!
燕子恪不可能不知道那块天石的来历,那么他是否有继续调查过杨姨娘拥有天石的原因?杨姨娘至今仍好好地生活在燕府里,并未见燕子恪对她采取任何的措施,难道真如他所说,杨姨娘对天石的效力当真一无所知?可天石的来历总是要查的吧!他究竟有没有顺藤摸瓜地查下去?——他一定会查,如果事情不在他意料和掌握,他就一定会查,他那样的性子,凡事必要知道真相,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大的一件事!所以他要么正在进行暗查,要么,就是已经知道了真相。
如果已经知道了真相,而杨姨娘仍完好无损地如往常般过活,那是否就真的证明,杨姨娘确是个局外人?
“你与杨姨娘是何关系?”燕九少爷在半晌的深思过后还是敏锐地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点。
李嬷嬷怕的就是这个问题,哆哆嗦嗦地答他:“奴婢……奴婢在府中时,偶有同杨姨娘说过话……那日……”那日七小姐落水险些丧命,府里一众大大小小的主子皆去二房探望,长房和三房的姨娘自然也要走个过场,而既是去探病,自然不能空着手去,有拎着补药的,有补贴银两的,杨姨娘看过七小姐之后,除了送上几卷亲手抄的消灾减业经之外,还随手把那摆件给了她。
这一番说辞令得燕九少爷忽然笑了一声出来,却令得李嬷嬷浑身一个激凌险些软倒在地,下意识地抬眼望向这位小主子,但见他那白玉似的清秀面庞上根本没有半点笑意,黑白分明的瞳子有如千年玄冰万丈黑洞,瞬间便让她魂飞魄散坠入其中——“说谎的话,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小小的少爷慢吞吞吐出这样的一句话。
李嬷嬷这一回是真的软在了地上,匍匐着,哆嗦着,抽噎着,万不曾想到这个孩子竟是这样的难缠难哄,她快要崩溃了,她想歇斯底里地告诉他——她不是怕他,她怕的是那个已经被深埋了十多年的真相!她禁不起,他更禁不起!
“说吧,”九少爷身边的那个一直沉默的少年忽然开口,李嬷嬷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觉得和九少爷长得像,许是燕家其他的哪位少爷,她没敢多看,这会子听见“他”开口,声音清沥又带着几分幽沉,“一个心里藏着太过沉重的秘密的人,这一生怎么能过得好?”
李嬷嬷身心微震,突然有股想要嚎啕大哭的欲望——谁说不是呢,这个秘密——这个秘密太沉太沉了啊!沉得她自从那一年的那一天起就再也不曾睡过一个好觉,这滋味,岂是说说就能体会的到!
她真的不想再这样沉重下去了,她还想活着,她还想好好过完下半生,她多希望当年被寄予这秘密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凭什么,凭什么让她来承受这一切!
“……杨……杨姨娘……”李嬷嬷抽泣着开口,“曾……曾是奴婢……旧主家的一位……少奶奶。”
……
与其说燕九少爷一次又一次地吓住李嬷嬷,倒不如说是李嬷嬷一次又一次地惊到了燕九少爷和燕七——旧主家的一位少奶奶?!
别人家的少奶奶怎么会成了燕子恪的妾?!“旧主”?!李嬷嬷不是燕家原有的仆人,这说来也不算什么,可怎么就跟杨姨娘打包一起到了燕府?!怎么就成了燕七的养嬷嬷?!
“你的旧主是谁?杨姨娘如何就做了我大伯的妾?你如何又做了家姐的教养嬷嬷?是谁把你和杨姨娘带进燕府的?你又是为的什么被送出了燕府?我三哥和六姐是不是我大伯的骨肉?我和家姐——是不是燕家人?”燕九少爷一字一句愈咬愈重地将问题一连串地捅进了李嬷嬷的脑子里,李嬷嬷一阵眩晕,她曾以为过去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终将随着当年的那些人慢慢老去、死亡、尘封,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探寻到了面前,莫非冥冥中有谁在指引,让当年那段残酷的往事得以重现,由命中注定的人去做一个令其满意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