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爱儿孙的机会也不忘拉儿媳妇出出血,这老太太也是调皮到家了。
燕大太太在旁边笑着应了声是,这点儿血对她来说跟被只蚊子叮了一下没什么两样,何况这蚊子已经老了,纵是叮也叮不深。转头叫人把残席收拾了,摆上瓜果点心茶水来,这才开始正经儿地观星赏夜。
“那边假山下设了香案,你们这些丫头想要同织女说悄悄儿话的便过去说,”老太太笑呵呵地道,叮了儿媳一口让老人家心情很是不错,转头又问向另一个儿媳燕三太太,“你屋里头可供上了磨喝乐?好生供养着,别怠慢了。”
磨喝乐是佛祖释迦牟尼的儿子,传到了中原就成了供奉牛郎织女的一种土泥偶人,也叫做“化生”,供奉这东西是用来祝祷生育男孩儿的。
燕三太太脸上带着抹羞意点头道:“供上了,还是特特去寺里头求来的……我那日看见大嫂也去烧香了来着,是普济寺吧?”说着故意看着燕大太太。
“不过是去还愿罢了,老爷平安从御岛上归来,理应去佛前烧上几炷香。”燕大太太淡淡地道。
“说来大嫂也确乎该放放手头上的事,好好调理调理身子了,”燕三太太笑道,“越往后啊……越不容易,眼看着春姐儿再过两个月就要满十六岁了……”这话里的意思是,你闺女都该嫁人了,你再不急着生孩子,难不成要等到和你闺女一起生?
燕二姑娘原本在旁边坐着安静喝茶,闻言起身便带着几个妹妹走开了,涉及到这些事,小孩子们不宜旁听,姐儿几个就奔了那假山下的香案处,拜了一回织女星,又叫人拿了针线来玩儿穿针乞巧,最后燕五姑娘得了头魁,得意洋洋地把几个妹妹挨个儿鄙视了一遍,又张罗着玩捉迷藏,因据说汉高祖的时候,宫里有位徐婕妤生了双巧手,能把生的菱藕雕刻成各种奇花异鸟呈献给皇上,皇上把这些小玩意儿在晚上随手放置在宫中的桌角上让宫女们摸黑寻找,这种游戏就叫做“兰夜斗巧”,玩捉迷藏也大概是这个意思,谁蒙着眼能把人捉齐了,谁就是巧人。
燕二姑娘不跟小孩子们玩这些小孩子游戏,一个人走去远处赏桂,剩下的燕五燕六燕七燕八外带各自的一帮丫头就找了个宽阔的地儿玩起了捉迷藏,石头剪刀布,燕六姑娘先捉,将眼一蒙就扎煞着手小心翼翼地摸起来。
燕七混在一帮姐妹丫头里跟着一乎拉跑过来一乎拉跑过去,跑着跑着就跑进了旁边的七里香花廊里,花廊的深处站了个人,恭恭敬敬地垂手等着,好像就知道燕七会跑到这儿来一般,燕七走过去和他招呼:“约了姑娘?”
“……”一枝恭声道,“老爷请小姐出趟门。”
“那走吧。”燕七道。
跟着一枝穿过花廊,一直奔了后园院墙根,翻墙过去,外头停着马车,上了车穿街过巷,外头夜市正热闹,人声喧嚣笑语盈天,马车却只拣了清冷小道走,倒也没有多远,不多时便拐上了天香台阁夹路的风塘街。
风塘街是条小街,街旁是白墙黑瓦的民居,高高的院墙遮住了一切声响和灯火,只有门外檐下的素黄灯笼散发出暖中带清的光,映着天香台阁金黄的花瓣,形成了一条朦胧的光路。
马车停在光路的尽头,一座从外面看来普普通通的宅子,门额上熟悉的笔迹题着两个字:水府。
这家人姓水?
一枝在前推门,引着燕七进去,迎面是一座汉白玉大落地石屏,浮雕着戏波锦鲤,并有两句诗:巫云蜀雨遥相通,凉夜波间吟古龙。
两句虽是同一首诗里的句子,却是原诗的第六句和第八句,眼下被单拎出来硬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神经兮兮的味道。
这面屏风既高又宽,将后头的内宅完全遮住,一枝带着燕七去绕这屏风,一转过屏壁,眼前情形儿豁然一下子闯入眼帘——哪里有什么内宅,方方正正四面院墙,从这头一眼看到那头,非但没有房屋,地面还被挖出了个大坑,也是方方正正,坑底和四壁平平整整地铺嵌着汉白玉大方石,然后注了满满一池的清水。
绕着这口汉白玉清水池,四周竖着低矮的竹篱,每隔数米便架起一盏竹架玻璃罩的落地灯笼,将这汪大大的清水池映照得波光粼粼,清透金凉。竹篱后铺着一片细滑圆润的白石子,石滩上是一屏炉甘石堆叠成的秀奇假山,依墙栽着矮矮的松和枫,这松如绿雾,这枫如红云,衬着脚下白石,干净又明犀,清凓又秀雅。
在水池对面,临着池设了一架碧纱橱,竹做的架子,罩着青荧碧透的蝉翼纱,下头是竹簟,旁边摆着一盆开得正香的茉莉,茉莉旁赤着脚蹲着个人,正在那里摆弄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