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彊一怔,转瞬流泪道:“臣委实不知原委,匿名无落款,臣收到投书后不甚惶恐,当即抓住了送信使者,愿听凭母后圣裁……先皇崩亡,儿臣未在母后跟前略尽孝道,反因此累得母后气恼,实乃罪过,难辞其咎!请母后责罚……”说着,脱下丧服,肉袒请罪,颤抖着跪伏于地,重重磕头。
见他悲泣如此,我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抬头看了眼身边的刘庄,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尊母后示下!”
我叹气:“这事先别宣扬出去,即使要查,也需暗访。光武皇帝尸骨未寒,你们兄弟几个若是当真犯下这等忤逆大罪,或因此搞得兄弟反目,兵戎相见,涂炭生灵,真是叫亡者何安?”
心里伤心,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刘庄与刘彊只是赔罪,我哭累了,也骂累了,这才让刘庄领着刘彊出去。
我爬到床上躺了会儿,挨着枕头想到刘秀临终嘱托,伤痛之余又重新升起一股勇气,于是努力从床上撑起,将纱南叫了进来。
我把唆使谋反的信提了提,纱南虽然惊讶,面上却淡淡的,处变不惊的姿态已深入她的骨血,这一点上我永远及不上她。
“太后想让奴婢查什么?”
“送信的使者被当场抓获,无论如何刑讯逼问,只一口咬定是大鸿胪差使。这信不管是否伪造,虽匿名不具,但口吻确实是郭况不假。陛下质问大鸿胪,他却矢口否认,声称并不认识此人,愿以死明志,以证清白。这么多年来,眼见得郭、阴两家外戚相争,明里是郭氏添光,实则郭氏远不如阴氏懂得先帝的心思。外戚就是外戚,皇帝是君,外戚是臣,哪怕是再器重、亲近的亲戚,君臣这条底线也绝不可越界。郭氏虽然一向嚣张,但我不信郭况行事会如此愚蠢。先帝在时,虽然怀柔重情,但也正如信中提及的那样,皇权神圣不可欺,一旦越界,必然予以重击,绝不容情。同理,封禅之后,作为前太子的刘彊被扣京师,先帝的用意是不想看到他们兄弟反目,所以留了这一手防备,同时也算是给郭氏的一个警告。先帝驾崩,留下太尉赵憙主持丧仪,赵憙的为人,想必刘彊已领教到厉害,君臣之礼,尊卑有别,这当口新帝已立,兵权在握,郭况若是看不透这一点而妄想在虎口拔牙,他既没兵又没人,岂非自寻死路,枉送全族人的性命?”纱南并不插嘴,安静的听我分析完。
我顿了顿,目光明利,发出辟邪令:“这事蹊跷,不管真相如何,我坚信空穴来风,事出有因,顺着这条线给我挖!我不管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捣鬼,只要威胁到皇帝的人,我都不会姑息养奸!”
我答应过刘秀,要守护好这片秀丽江山,要将它完完整整的交到儿子手上!为了这个目的,我会亲手替刘庄扫平一切阻碍!
哪个敢觊觎,我便灭了哪个!
“啪!”一记耳光甩在脸上,将他打得一个趔趄,险些趴在地上。我尤不解恨,抬腿一脚踹在他胸口,“你这个孽障——”
刘荆跪在地上,不躲不闪,被我踢了个正着,却仍是神情倔强的高昂着头颅。他的脸上被我挠出的五指印通红,颧骨瘀青红肿。
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他们调皮淘气得太过分时我会用藤条抽打他们的手心外,我从没动过他们一下,虽有痛骂,却从没像现在打得这般狠,更何况如今刘荆早已成人,早有了自己的儿女。
我气得头晕眼花,手指指向他,直戳到他的脑门:“你……脑子里装的难道全是豆腐渣?你到底想做什么?写匿名信栽赃嫁祸,东海王到底还是你的大哥,虽非一母所生,总也是你的兄长,你难道要害死他不成?”
我对刘荆又打又骂,刘庄不劝也不拉,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脸色肃然,目光深邃,喜怒难辨。影士的调查结果固然让我伤心欲绝,但我也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所以虽然恨到极处,言语间却仍是有所维护。
实指望他能有所悔悟,将错就错,向自己的皇帝哥哥认个错,可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我的情,反而昂着头,冷笑道:“同样是父皇母后的儿子,凭什么四哥能当皇帝?论长相,诸子中我最肖似父皇,我哪点输给四哥?为什么我只能做人臣,他却能继承父皇的衣钵,成为人主?”
脑袋轰地声炸了,血液逆流,手脚发冷。
我千方百计替他掩饰,骗刘庄同时也是在骗自己,总希望能给刘荆的逆行编造一个解释的借口,一个让我不至于绝望到心碎的借口。
然而……为什么非要这么残酷的讲出来?为什么非要让我亲身面对这样残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