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宿命!是我的克星!是我的孽债!
我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都无所遁形。
我深吸一口气,直挺挺的站着,努力的……努力的在他面前把脊背挺直了,努力的维持住自己最后仅剩的一点傲骨。
然而,他的表情却始终千年如一的温吞。
没有一丝变化。
“陛下!”邓禹长跪膝行至刘秀面前,再次叩首,“当断则断!”
刘秀脸上的笑容敛起,千年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震颤。
我不明白他在犹疑些什么,只是……眼底的确闪烁着某种异样,似挣扎、似矛盾、似痛苦,似不忍。
是什么令他如此?难道……
我不禁低头瞟向面无表情的邓禹。
“陛下!”邓禹声色俱厉,凄厉得令人心惊胆战。
“来人——”
“臣在。”刘秀刚出声,帐外的耿弇便走了进来,再一看不只耿弇,跟进来的还有岑彭。
“卿……以为应当如何处置邓奉?”
耿弇与岑彭对视一眼,跪下齐声道:“邓奉背恩反逆,暴师经年,致贾复伤痍,朱祜见获。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亲在行陈,兵败乃降……臣等以为,若不诛杀,无以惩恶。”
我一震,险些惊叫出来。
邓禹抢在我动怒之前,掷地有声的说:“两位将军所言甚是,陛下不可妇人之仁。”
倒吸一口冷气,我万万没想到邓禹会如此直谏,邓奉好歹是他邓氏宗亲子弟,同属一脉,他如何非要这般不遗余力的置其死地?更何况……他明明知道,邓奉无辜。
“邓奉是……”
我的话才刚刚喊出,刘秀突然截口,语速飞快的对耿弇与岑彭道:“既如此,准了两位所奏,念在他跟随朕久已,赐他全尸吧。”
声音卡在喉咙里,我张大了嘴一个声也发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耿弇与岑彭面带喜色的退了下去,一口气硬生生的逆转回胸腔。
“你这个——”我双手使劲一挣,腕上捆绑的绳索虽然只是做个样子,却也不是轻易能挣脱得开的。我接连挣了两三次,直到腕上皮破血流,才从绳索中脱出手来。
刘秀和邓禹都没料到我会突然使蛮力挣脱绳索,见我手上流血,皆是噫呼一声,一齐凑了上来。我顺势一扬手,啪的一声掌掴刘秀。
电光石火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我怒不可遏,咬牙:“昏君!”
我顾不得理会他俩是什么反应,旋身出帐。
帐外兵卒走动巡视,却独独不见了耿弇与岑彭的身影。我心中大急,满大营的乱窜,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涔涔而下,只要一想到邓奉命在旦夕,我便感觉心在滴血。
原来……这就是皇帝!这就是一朝天子!
我原以为刘秀不同于刘玄,不同于其他人……没想到一切不过是我的空想。皇帝就是皇帝,不管他以前是什么人,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多么淳朴的人都会被它改变。
“丽华——”胳膊猝然被人攥住。
我一甩手,反身一脚回踢。
那人闷哼一声,竟然不躲不闪的结结实实受了我这一脚。
我回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面无血色,气不打一处来。
“还是……那么冲动,咳……”邓禹手捂着胸口,表情痛苦的咝咝吸气,“你还去哪里?难道这不是你的选择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邓奉是无辜的,你明知道他是无辜的……”
“是,他无辜。可是,他若是不死,死的人就得是你。”他面无血色,双唇一开一合,微微哆嗦,“这一仗,累得陛下亲征,贾复受伤,朱祜被俘,众将士伤亡。如果今天陛下不给出一个公平的处置,只怕很难服众……”
“公平?这算什么公平?明明是吴汉屠城在先……”
“吴汉屠城也好,掠财也罢,你难道忘了,这些其实都是陛下的纵容之故吗?你以为陛下就不辩是非,不知道屠城掠财乃是罪恶卑劣行径?当初在河北,招募不到士兵,没人愿意投效,如果不是默许这种作为,这种行径,如何能有今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汉国初建,国库空虚,粮草不济,你让那些将军拿什么去激励士卒,要他们拼死效命?”
我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阵眩晕。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脚踩的不再是夯土。
“丽华,你不是不明白,你不是个糊涂人,从来都不是。你只是不愿意去看清他到底有多难,你不愿意他当皇帝,所以时常用平民的眼光去衡量他,要求他,左右他……其实你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再做回以前那个只知耕田卖谷的刘文叔,又何苦一直执迷不悟,自欺欺人?你若只是向往平淡生活,仅仅只是想要这个,那我完全可以给你……但你偏偏不要,可见你心里要的不是真的平淡安宁,自始至终,你要的都只有他一个,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管他是刘文叔还是建武帝?你要的……不就是一个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