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纯银熏笼内正焚着熏草,淡淡的香气似有似无的弥散在各个角落,室外空气极冷,殿门微开一线,透过半敞的门缝依稀可见琥珀正与人细细交谈,这丫头平素极有分寸,走路不携风起尘,说话低吟慢语,从不大声喧哗,今天却有点儿反常,与门外之人不知在讲些什么,竟有些忘乎所以,连门都忘了带上。
我懒洋洋的躺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竹简,细细瞄着。过得片刻,琥珀满脸狐疑的走了进来,见了我,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贵人,这是方才郭贵人命人送来的,奴婢以为是参片,婉言说西宫并不缺此物,可那人却笑我不识货,听那口气,倒像是件稀罕物似的。”
我斜眼一瞧,她手里捧着一只一尺见方的漆器木盒,盒盖打开,里头露出一大把形同干枯树皮模样的东西,呈椭圆形,长不过两三厘米,外观为褐色,已洗净晒干,一颗颗的精心摆在盒内,码放得极为齐整。
“左右不过是些药草山果,这些难道我们宫里就没有了,还需她巴巴儿的叫人送来?”琥珀到底有些意难平,言辞虽说不算激愤,却仍不免带着一股子酸味。
我冷然一笑,从盒内拈起一颗凑近鼻端,轻轻一嗅,一股辛香之气直钻鼻孔。我甩手将它丢进盒内:“好东西呢,收着吧。”
琥珀一头雾水:“那……是吃的吗?需如何服用?”
“鸡舌香。”
琥珀仍是不解,满脸困惑。
“漱口涤齿所用,含于口中,可辟除口臭。”这种果实在现代叫做丁香,丁香分公母,母丁香便是鸡舌香。鸡舌香在民间罕有,算是种高档奢侈的消费品,一般仅供上层社会的官宦所用,其效用就如同现代人爱嚼的口香糖。
换作以前,冷不丁的扔给我这样一块干瘪瘪的东西,我也只会认作树皮果核,既叫不上名,也不可能知晓其用,但我之前在长乐宫混了一年有余,长秋殿赵姬赵夫人出身官宦之家,入宫当了夫人后,更是备受刘玄宠爱,宫中奢靡之物尽其挥霍。赵姬是个颇会享受的主儿,按现代点的说法,那就是个标准的小资,什么保养、美容、薰香、歌舞、游戏,时下流行的新鲜玩意没有一样不精的。我虽不好这些,可跟她生活久了,每日耳濡目染,岂有不识之理?
郭圣通出身豪富之家,她母亲郭主又是王室之女,这种高档消费的习惯与气派,是与生俱来的。皇家气派,赵姬仍需靠后天培养,郭圣通却已习以为常。所以,若论见识高低,赵姬尚不如郭圣通,像我这种出身乡野的人,更加没法攀比。阴家在新野虽富甲一方,到底只能算是个土财主,碰上个具有王室血统,且长于豪富之门的郭氏姐弟,便如同小巫见大巫,高低立现。
“这东西……不会有毒吧?”琥珀小声嘀咕。
眼波瞟去,我不禁失笑:“按前汉制,官至侍中可口含此物上朝面君。这东西精贵着呢,哪里会有毒,不过味道有些辛辣,你一尝便知。”
琥珀惶恐:“奴婢怎敢轻尝这鸡舌香?”一听说这东西是高品阶官吏所享用的特权品,她连忙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收了起来。
“瞧你,不过是些鸡舌香罢了,要是让你见着口香糖,那还得了?”
“贵人,何为口香糖?”
我哑然,一缕惆怅不着痕迹的笼上心头,大概这辈子我都没法再尝到口香糖的滋味了:“回头你到郭贵人宫里走一趟,替我叩谢她的赠礼。”
“诺。”琥珀应了声,随即又问,“那……要用何物还礼?”
“还礼?”我抿唇微笑,“你在这宫里随便拣一样东西送去,但需谨记一件事,无须攀比,你别挑贵重之物,只管选那最不值钱的。”
琥珀困惑:“为什么?这不是愈发让郭贵人瞧不起了?”
“瞧不起便瞧不起呗,谁又稀罕她瞧得起了呢?难道她在这宫里独大,我做什么事都得与她争这口气,让她瞧得上眼?”琥珀错愕,我见她仍是一副不甚理解的呆滞样,不由叹了口气,“你以后会明白的,且去忙你的吧。”
“诺。”
琥珀离开后没多久,窗外忽然传来砉的一声异响,我从榻上一跃而起,直奔窗口。推开窗牖,冷空气扑面而来,我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惊得窗牖外又是一阵羽翅扑腾。
窗外腰檐上栖着一只灰色羽鸽,咕咕的叫着,那双小眼睛不时警惕的望着四周。我从窗边抓了把事先准备好的麦子,轻声打了个呼哨,它才慢慢从檐上飞下,落到我手中啄食。我把麦子撒在地上,诱它进屋后,顺手关窗。
这是只信鸽,阴识称之为“飞奴”,在宫外训练好了,又让阴兴带进宫来养了些时日,熟悉了西宫到宫外的一段路后,它便成了我与阴识私相传递信息的重要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