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民谣是洛阳百姓为讥讽汉军里不通礼仪的贩夫走卒们如今都当上高官所做。灶下养指的是伙夫,烂羊胃就是小贩,这些目光短浅的汉军兵卒在洛阳抢掠无数,贪婪且毫无涵养,洛阳百姓深受其苦。
刘秀温柔的神情微微一凛,慢慢的他收了笑容,突然摆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
我很少看到他以这种表情示人,印象中具有这般肃穆神情的刘秀,只有在昆阳力排众议,千钧悬于一发时才锐芒乍现。
“丽华!”他眸光清明,深邃的眼神透着如冰般的坚忍,“我打算去河北!”
我大大的一怔,拍击的手掌顿在半空。
显然,他并非是在跟我商量一件事,而是在郑重的宣布他的一个决定。他是深思熟虑过后才有了今天对我的启口。
“河北?你想做河北招抚使节?”我放下手,“陛下……肯放你走?”
“我想去,便自有法子能去!”
我睁圆眼,瞪着他,他也不躲闪,目光与我交接,坦然中带着一点歉疚。
我呼吸一窒:“你打算要我如何做?”
“如果陛下当真同意我持节北渡,我希望你能先随你兄长回新野……”
“你……不要我了?!”心上莫名的一痛,羞愧与愤怒同时在我胸口炸开,我脑子里一昏,不容他再继续说下去,音调骤然拔高,“你的意思是现在用不着我了!你脱离刘玄掌控的时机已经成熟了!所以……所以……”我大口大口的喘气,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讲些什么,只是深埋在心底的某根纤细脆弱的弦丝终于被他张到了极至,砰然断裂。
眼泪很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我紧抿着唇,喉咙里像是塞了许多棉花,再也发不出声来。
刘秀坐在我对面,面对我的叱责,他却一句话都不说,房间里静谧得让人郁闷心慌。
骄傲如我,如何能忍受这样的侮辱。我能忍受他的利用,但是我无法忍受他的丢弃。我不是一件东西,我有我的感情,不是他想要就要,不要就扔的东西!
“你狠,算你狠!”我憋着气,把脸上的眼泪擦干,挺直腰杆,“你不必写休书,我自请离去——现在是我不要你!刘秀,你听好,是我不要你!是我——阴丽华不要你了!”
我昂着头从他面前扬长离去,努力仰高下巴,不让委屈的泪水含愤滑落。
我醉了。
虽称不上酩酊大醉,但一气喝下这么多酒还是生平第一次。醉酒的感觉挺难受的,想放声嘶吼却偏偏又喊不出口,胸口像是堵了块大石,恶心、反胃、头晕、眼花,可偏偏神志却格外清醒。
我像是醉了,却又像是彻底醒了。
脚步是趔趄的,琥珀扶着我,一声声焦急的呼唤就回荡在我耳边,视线朦胧中仿佛看见一个酷似刘秀的身影跨过门槛向我走了过来,我愤怒的抓起案上的一只耳杯朝他砸了过去:“滚——给我滚出去!”
陶制的耳杯砸在冰冷的地上摔得粉碎,我腕上无力,扔不了那么远,琥珀满头大汗的跪在地上捡拾那些碎片。没了她的扶持,我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仰天倒下,疲惫得连眼都睁不开。然而身体困乏如斯,偏偏耳力却仍是异常清晰,室内脚步声凌乱,有人抱起了我,然后琥珀的声音在大声呼唤着:“夫人!”
我始终闭着眼,不是我不想睁眼,只是我已经心力交瘁,无力再动弹分毫。意识终于渐渐模糊,我在心底叹了口气,深深欷歔,强迫自己忽视那股涌起来的酸痛。
刘秀,古人一诺千金,你的一诺却换得来一钱否?
果然是个……伪君子!
不经意间,湿热的眼泪已从我眼角沁出,顺着脸颊无声的坠落。
宿醉的代价是换来早晨的头痛欲裂,都说酒能解忧,一醉解千愁,说这话的人简直是扯淡!我把自己灌得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可神志分明却仍是清醒的,无论是昨夜醉着,还是今晨醒着,我都没能如愿以偿的忘却刘秀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
我愤恨的抓过床上的一只枕头,甩手丢了出去,琥珀恰在这会儿端着汤盌进来,枕头险些砸到她头上。
“夫人!”她知道我心情不好,所以言语间格外添了一分谨慎,“这是侯爷吩咐奴婢给夫人准备的醒酒汤!”
我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伸手将汤盌端起,思虑片刻,终是不愿跟自己的身体怄气,仰头喝尽。
将汤盌放下,我接过琥珀递来的漱口水,把满嘴的苦涩味道稍稍漱去,这才问道:“侯爷现在何处?”
她愣了下,抬头瞄了我一眼又飞快的垂下眼睑,小心翼翼的回答:“夫人难道忘了,侯爷昨晚照顾夫人一宿,卯时才离开的,这会儿正躺在隔间休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