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是简单的三菜一汤,荤素搭配,阿母在有着农妇的大嗓门和大力气的同时,也有着一双巧手,穷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李天德是个二十年不“举”的秀才,在村里当个私塾先生,他的学生都好几个中了举人,他还是个李秀才。一副老学究腐儒样,瘦高身材,跟花盆样的阿母站在一起,真是天生一对的凹凸……
李蓉芳一边吃饭一边东张西望,心里默默回忆着这一切,十三年,或者说十一年生涯,这里都是算虚岁,没什么重要事件,一家四口简简单单,十几年如一日。
只是这个李蓉芳和她这个X大学生李隆芳一样,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用阿母的话说就是好吃懒做,唯一的优点就是跟着当先生的阿爸看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但这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这个无德女子,唯一的优点都变成了缺点。
吃过饭,阿母收拾碗筷,叫上李蓉芳洗碗,李蓉芳默默蹲在院子里洗碗,四周围已经开始响起蝉鸣了,这大概是夏末时分,早先还有些闷热,这会儿凉风徐徐吹得人很舒爽。
李成斌搬了小凳子就要出门,李蓉芳叫住他:“阿弟啊,你去哪里?”
李成斌停下脚步回头瞥了她一眼,“去榕树下听故事!”
李蓉芳撇撇嘴:“老人家讲古有什么好听的?”又说,“帮我占个位子!”
李成斌冲她拍拍屁股,一扭腰:“不要!不爽你撞墙!”
李蓉芳咬牙切齿,这小屁孩真讨人厌,都八岁了还一点都不懂事!他们这里的人大多重男轻女,李蓉芳家还算好的,不过也难免偏疼小儿子,宠得这小屁孩一点没把她这个阿姊放眼里。
李蓉芳匆匆洗过碗,擦了擦手,回头冲屋里喊:“阿母,我去听古咯!”
然后也不等阿母回应就拎了小凳子又抓了把瓜子向南门跑去。
南门有一棵大榕树,农闲时候,也就差不多这个时节,过了午便有老人坐树下摇扇子想当年,一群老人一个比一个会侃,最会侃的那个姓林,大家都叫他“林先生”,每天晚上准时开锣,讲楚汉之争,讲三国争霸,听得人欲罢不能。
李蓉芳跑到榕树下的时候,最好的位子都已经被人占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中间摆了张小桌子,上面还有一个惊堂木,林先生站在桌后面一副羽扇纶巾谈笑风生的得意模样。
今晚月色很亮,左右又有点灯,引得一只只飞蛾扑火,李蓉芳坐在外围听得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得是讲梁山好汉,呆了一下,心想我干嘛听他讲,我又不是没看过《水浒传》!
没办法,这是李蓉芳前身的习惯了,一时之间改不过来。
李蓉芳拎着小凳子跑到一边的摊子跟前坐下,对摊主露出个大大的笑脸:“阿叔,来碗茶吧!”
摊主李七叔,跟她是同个宗族。清源瀛洲有一个宗族,却分成两个姓氏,一个是李,一个是林。像他们这样的村子,十家九户都是亲戚,便是再远一些,也同样五百年前是一家。
李七叔递了晚茶水给她,叹道:“阿妹啊,你这样子怎么嫁得出去啊?”
他叫她阿妹,倒不是说她是他妹妹,而是这里的人对少女比较统一的亲昵称呼。你在街上叫一声“阿妹”,十个有八个回头。
李蓉芳听了他这句话,差点把茶水喷出来,擦擦嘴角道:“七叔,我还小好不好,我阿母还想我多陪她两年嘞。”不至于她月事才来了没多久就急着赶她出门吧?
李七叔嗤笑一声,吐了口旱烟:“你阿母今天还叫你七婶帮你留意对象嘞!”
李蓉芳欲哭无泪,“七叔,你说我这样谁要啊?还是多留两年吧。”
李七叔悠悠道:“越留越不值钱,人家黄宜人过几天就要嫁人了,她不也才十五岁。”
正说着,旁边又来了一个客人,坐在桌边的高板凳上,对七叔说:“来碗茶,一叠茴豆。”
李七叔去招呼客人,便没有陪李蓉芳瞎侃了。
李蓉芳无所事事地打量那个客人。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长得倒是挺俊秀有灵气的,一看就是读书人,跟那边听说书的庄稼汉不大一样。李蓉芳立刻便对他心生好感了,不过他坐的高凳子,她坐的矮板凳,两个人有距离,李蓉芳便离了矮凳,跑到他对面坐下。
“你也来听讲古吗?”李蓉芳闲来搭讪,她隐约还觉得自己是二十一岁的大学生,把眼前的少年当高中生调戏了。
少年掀了掀眼皮,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什么好听的。”
李蓉芳吓了一跳,急忙左右查看,确定无人听到后才低声说:“你说这话要让他们听到,小心横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