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这个人了。
商弈庭先前还有怀疑,但在这个时候也已尽去。
他开始时怀疑是这个人想和商隽合谋,向他复仇,怀疑过这个人想瞒天过海,躲过他的耳目,但此时真正相对,触摸到他肌肤已冷,血色全无,显然是死得干干净净了。
怎么……怎么竟会死了?
商弈庭的心中仍旧是恍惚,他无法接受岑渊已死的事实,没注意雪紫推开了他,胡乱用白布盖住他一直凝视着的苍白的面孔。
「公子!人死为大,何况他得的是瘟疫,你怎地不怕过了病气?」
商弈庭从未见过有人胆敢阻拦他,哼了一声,将雪紫甩开,雪紫登时踉跄几步,仍然站立不稳,仰天倒下,头磕到地上。
他不慎用了内力,雪紫又只是普通人,自然承受不住。当下磕得后脑勺破了,鲜血直流,却仍然挣扎着爬向前,想阻止商弈庭的所作所为。
商弈庭看也没看他一眼,揭开盖住的白布,一手托起这个人的头颅,让岑渊的尸身半躺在他怀里。
他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神色十分平静,除了毫无气息,身体微冷僵硬之外,几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商弈庭难得温柔地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庞,显得说不出的温和。
他依旧听话地躺在自己怀里,从始至终都那么听话。
可是他却一直在怀疑这个人。
或许他已经站得太高,所以对什么都不再信任。
这个最不该怀疑的人……却是被他害死了。
雪紫爬到他的脚边,抓住他的衣袍:「别……别动我大哥……」
商弈庭看了看雪紫的样子,知道他受了内伤,不想和他计较,退了几步:「他是我浩然山庄的人,我要带他回去!」
「不……他是我大哥……」雪紫紧紧抱住了商弈庭的脚。
商弈庭不禁为雪紫的执着而感到心浮气躁:「兄弟之情有你们这样的么?其实人要下葬有什么难,坟地上挖个坑就能埋人了,你留着他的尸身不下葬,其实不是为了买什么棺木,而是想对他的尸身做什么吧?」
雪紫被他这么污蔑,登时脸色发白,又气又急:「我、我大哥已过世,我只盼他在九泉之下安息,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不要胡说……」他说得太快,咳嗽起来,吐出了一大口血。
商弈庭也发现自己失常,竟会和一个小倌争辩,不再多言,抱了岑渊就走。
他只觉得怀中的人儿很轻,一个大男人,身体的体重似乎还不如女人,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让商隽就这么死了,当真是便宜了商隽!
他心思混乱至极,说不出是憎恨还是痛楚。
不知不觉走到荒郊野外,而几个侍卫或许是担心他有什么吩咐,远远跟在身后,没敢走近。
商弈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买棺材银两不够,再让人多赏赐些便是,自己将尸体带走,难道是想运回去风光大葬么?
江南秋天的天气虽然算不上热,但也绝不能让尸体好端端地保存几天不坏,而且他只想让岑渊葬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忌日的时候除了他自己,不会再有人知道到何处拜祭。
这种可怕的想法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就够了,岑渊就是做鬼也只能见着他一个人,想着他一个人,记着他一个人。
他到了野外荒山上,将侍卫召来,让他们去找一副棺材和衣裳,和丧葬所用的铁钉铁锹,随后便让他们离开,众侍卫见他神色十分平静,不像过于伤心而濒临崩溃的样子,办妥之后便放心离去。
此时四处无人,天色渐亮,怀中的躯体仍然冰冷。
商弈庭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他凝视苍白的容颜半晌,不带情欲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抱着他坐了半晌,轻轻说道:「岑渊……如今我方知,你是一心一意待我,从未想过害我……可是如今却是晚了。你若泉下有知,下一世千万别看上我这种人,只会累着你,将你生吞剥骨……」
他轻轻一笑,摸了摸岑渊的鬓发,开始解他的衣裳为他换入殓的衣裳,触摸到他身上斑驳伤痕时,吃了一惊。
他早知道商隽没留情,但没想到竟会如此阴毒,竟在那般脆弱的地方烫伤灼烧多次。
他脸色渐渐变得狰狞,只听一声脆响,他一直握紧岑渊的手竟捏碎他的指骨,慌忙松开,看着他再也不会皱眉忍着痛楚的表情,不由呆住。
他手腕上还有深浅不一的疤痕,想来是偶尔清醒时不堪折磨,用碎瓷片自尽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