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大咧咧道:“娘,这位独孤小侯爷,你认识的。来找我喝酒,我拿你房里的高昌酒招待他了啊。”
宋曼姬明显不明白状况:“小隐,你怎么,他……”
独孤铣道:“宋家娘子,我早说了,我与小隐不打不成交,早跟他做了朋友。”
独孤府的侍卫只进来两个,自己找地方杵着,跟木桩子一般。宋微挥挥手:“娘,你上酒肆去吧,不用在这待着。”
宋曼姬提着裙子走到门口,好似才恍然大悟,慌慌张张回头:“小侯爷驾临,实在太失礼了!请屋里坐,屋里坐!”拿出酥酪点心,捧出酒瓶酒碗,在堂屋小心翼翼摆好,又将凳子仔细擦一遍。自从跟麦老板关系稳定下来,宋家母子虽然没搬家,室内装潢陈设却比过去好了一个档次,倒不至于太寒酸。
宋微跟独孤铣对面坐下,拦住宋曼姬斟酒的动作:“娘,我们自己来。”
独孤铣接过宋曼姬手中酒瓶,先给宋微倒一杯:“我跟小隐叙叙话,宋家娘子请随意,不必客气。”又给自己倒一杯,开口问道,“小隐,不知穆七爷近况如何?”
宋曼姬听他跟儿子拉着家常,一面觉得放心,一面又起了疑心。在宋微向母亲讲述的经历中,完全没有涉及与这位小侯爷建立私交的部分。故而明知儿子早已洗去嫌疑,昨夜对方问起,也只敷衍一番,生怕他还要找麻烦。这时看了两人相处模式,分明熟稔如多年老友,宋曼姬暗暗吃惊,又没法插嘴,站在一旁不肯走。宋微和独孤铣连番地劝,终于把她劝出了门。
宋微生怕母亲在场,听出什么别的,然而母亲走了,屋里没了第三个人,又担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宋曼姬一消失,就端着酒杯沉吟不语。
他是确确实实没想到,独孤铣竟然还会找上门来。竟然会找到妓馆门口去。竟然肯在妓馆门外等他等半夜。虽然直到此刻,对方都表现得相当正常,正常得就像一个真正平易近人的贵族,与布衣平等论交,就像真的只是来看个老朋友,喝酒叙旧。但是宋微知道,事情正在向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一切未知的对象,都具有双面性,既叫人恐惧,又引人期待。关于应对未知,宋微有丰富的事后经验,却永不可能备好事前预案。他在心底分析盘算,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是该恐惧,还是该期待。活到如今,他已经明白,天下间没有所谓顺其自然。别的事或者会遇上身不由己,唯独感情,都是自己选择和放任的结果。
独孤铣好似浑然不觉他的纠结,也似乎完全忘了妓馆门口的尴尬重逢,将自己此次回西都的任务详细道来。原来小侯爷四月回京,因圆满完成汛期巡方,又平定交趾叛乱,连番立下大功,得到皇帝许多嘉奖,随即举行了隆重的承袭爵位仪式。从现在起,宪侯这个称呼,正式落到了独孤铣头上。
宋微听到这,举杯示意:“恭喜侯爷。”
从今往后,小侯爷的“小”字,就必须去掉了。独孤铣承了宪侯爵位,回西都老宅祭祖,顺便把皇帝赐给蕃坊穆家的圣旨和奖赏带过来。
宋微听他说承爵典礼,想起一事,问:“府上失窃的那个什么金印玉册,找到了吧?”
“找到了,在西都往东两百里的小镇子上,一个金银铺子里找到的。据那金银匠说,是个老头暗地托他割开金印,带着印文的那边没要,跟他换了铜钱,玉册随便换了点首饰。次日他找了识字的秀才问印文意思,人家劝他送到古董铺子去,他认为很值钱,四处找人打听,正好侯府侍卫查到那边,就拿回来了。幸亏印文没毁坏,秉过皇上,寻了块玉镶嵌上去,好歹算是保住了。”
宋微听他语气,试着问道:“这么说,崔贞还没抓到?”
独孤铣喝了口酒,才道:“没有。侯府的人追到江边,断定她走水路东逃。一路追踪,始终没线索。后来得知那几天凑巧有暴雨风浪,翻了好些船只。既然一直没找到,也没准早就葬身鱼腹了。”
时过境迁,此时此刻谈起这些,两人都不免有点感慨,又有点尴尬,一时无话。
喝了一阵闷酒,独孤铣抬起头,直视着宋微:“小隐,女人的滋味好么?”
宋微没提防他这一下,一口酒呛在嗓子眼,咳得惊天动地。独孤铣坐在对面,就这么看着他的狼狈相,一动不动。
宋微好不容易平复喘息,袖子在脸上抹一把,擦净眼泪鼻涕,哑着嗓子道:“女人什么滋味,侯爷又不是没尝过,何必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