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贞收拾情绪,慢慢讲起来。
“当日江中遇险,贱妾命大,被人救起,船主恰是江南陆家的小少爷。贱妾随船进入广陵地界,漂泊流落,为谋生计,不得已重入乐籍。欢场上与陆家少爷几番偶遇,蒙他不弃,赎身入府,做个舞娘。”
说到这,怯怯偷看皇帝一眼。
宋微撇嘴笑笑:“不用心虚,这是你本事。”心里却想,广陵陆氏,不正是江南本地八大士族之一么。独孤铣出手打击江南士族,陆家一贯跋扈,自然首当其冲。
崔贞复又低头:“陛下登基,普天同庆。贱妾在江南听闻,央人打听,方知……确是故人。早知陛下面相尊贵,原来果真洪福齐天……”
宋微冷哼一声:“说正事。”
崔贞抖了抖,继续:“是……未几,又听说宪侯驻守东南,贱妾心中着实恐慌难安,龟缩府中,不敢抛头露面。去岁仲春,陆府大老爷因罪下狱,牵累三族,家人没入水军为奴。陆家小少爷素来不理族务,实属无辜连坐。可怜他……自幼身娇体弱,军奴生涯,如何捱得过……贱妾受他救命之恩,厚待之惠,怎能忍心……”说到这,呜呜哭起来。
宋微看她神态,悲切哀伤,与做戏时很是不同,大出意料。这自私无情的女子,竟也有为人牺牲的一刻。
见宋微半天不说话,崔贞惶急起来:“陛下!贱妾常在陆府应酬宾客,亦识得别家几个同道中人,只求为他尽尽心力。能面见陛下,已是老天垂怜,一切但凭陛下裁决。陛下让贱妾生,从此做牛做马,不遗余力。陛下要贱妾死,贱妾绝不活到明日,生生世世,不悔不怨。”
这意思,崔贞手里竟似还有些情报。
宋微不为所动:“东南事务,朕交给了宪侯主持。那陆家小少爷既是没入水军为奴,你为何不去找独孤铣?你愿戴罪立功,他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贱妾不敢。更怕……弄巧成拙。”她自己也知道,当初一心逃命,把独孤铣得罪得太狠。何况朝廷着意整治江南世家大族,风雨欲来,这种时候,还有谁能比皇帝更管用。
宋微冷笑:“哼,你倒是吃准了,我心软好说话?”
摸着下巴忖度。崔贞此女,着实是个人才。宫里已经有个高级女秘书,宫外也该来位高级女公关才是。一时越想越远,差点想出了神。
直到崔贞伏在地上开始打颤,才慢悠悠冷冰冰道:“办法也不是没有,朕给你指条活路,但看你肯不肯做,以及……做不做得到了。”
承兴三年三月,翁寰翁十九榜上有名,得中进士。虽然是吊在末榜榜尾,但人家中了就是中了,还因为浪子回头金不换,属于正能量典范,被皇帝召入金銮殿,与前十名一起当面嘉奖。三年来翁十九忧愁幽思,勤奋苦读,一身肥膘熬下去大半,竟然显出帅哥雏形来,看得宋微感叹不已。
翁十九得皇帝格外优待,直接进入中央直属机关,在太常寺礼乐司做个下七品乐丞。别看级别低微,每逢旬休日皇帝召教坊艺人入宫,必定有他陪在身边,俨然御前新晋红人。再加上一个常年狗腿的六品翊武尉薛璄,哥儿仨简直回到当年西都鬼混时光。
崔贞暂留教坊做舞蹈教习,使出浑身解数,驯出一批擅长江南歌舞的新人,足以与京中得宠的胡姬蛮女一较高下。
皇帝最喜欢把人召进宫去,看两边打擂台。不光自己看,还带着皇后皇子公主小舅子小侄子一起看。
言官们发现年轻的皇帝孝期一过就变了样,原形毕露故态复萌,一个个摩拳擦掌预备进谏。提笔开写才发现压根没什么可谏。试问哪个官员旬休日不得上承夜坊消遣消遣?皇帝不过召几个教坊艺人入宫,有何不可?想当初先皇在世,兴致好的时候,夜夜笙歌也不是没有过。听说过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可没听说有反过来的……况且皇帝纯看表演,还带着老婆孩子一起看,享点儿天伦之乐罢了,这也要提意见,还有天理么?
再说了,皇帝也没耽误正事,劳逸结合而已。
四月,老回纥王死讯确认,回纥大王子宣布继承王位,欲娶后母咸锡宝华公主为妃,却不料宝华公主自杀殉了先王。咸锡朝廷正式出兵,协助回纥小王子骨乞罗对抗长兄。西北各部族纷纷表态站队,一时战火四起,浑水摸鱼的,趁火打劫的,不一而足。
八月,西南吐蕃趁咸锡西北局势不稳,发兵攻打凉州边境,被关防军拦在关门之外,僵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