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跑马,不算稀奇。遛毛驴遛鸟,宋微绝对头一份。好在新皇习性独特,内侍们早已知晓,逐渐习惯。
先皇临终前几年,因体力不支,常叫贴身内侍念奏折。新皇继承并发扬这一传统,让几个大总管分别带二三小徒弟,轮班上阵。大宫女当中通文墨者,也参与进来。一时好文习武,倒成了风尚。短短两个月,后宫风气为之一振。先皇病榻缠绵,宫中沉闷压抑。被宋微这一折腾,居然显出几分清新刚健气象来。
宋微先带着独孤莅去挑了匹好马,才转道别院,将宠物们都放了出来。
老爹死后,紧接着独孤铣也走了,他被三位国公支使得团团转,还要费尽脑筋安顿皇后的肚子,忙得简直连喝水撒尿都顾不上。幸亏知晓内情者没一个不靠谱,计议已定,便不用他多操心,只管应付前朝政务即可。
先前脚不沾地,郁闷了都要想方设法跟宠物们厮混一阵,如今过年放大假,除非天气不好,宋微每日都得遛遛驴马,放放鸽子。独孤莅兄弟住在舅舅家,外祖母不在了,不管宇文夫妇如何周到,对小孩来说,终归各种拘束。这时兴高采烈,抱着嗯昂胡乱摸蹭,又用手掌托着鸽子喂食,面上遗憾至极:“我想带小犀小象一起来,舅舅一定不允许,唉。”
宋微鞭子一甩:“我给你写封圣旨,你舅舅说了不算。”
小孩儿眼睛一亮:“嗯,好!”
独孤莅是皇后亲弟,皇帝小舅子,又未成年,出入后宫百无禁忌。两人翻身上马,后头跟着毛驴和一群内侍,在宫里狂奔。
玩得小半个时辰,蓝总管派人追上来劝阻。独孤莅当天就要回去,没带衣裳,若是大冷的天玩出一身汗,定然要生病。宋微反省一番,两人缩回暖阁,窝在炕上打弹珠。
不久,内侍报成国公府接人的车驾到了宫门外。宋微把独孤莅送出寝宫,道:“小莅,我看今天那匹马跟你挺亲,不如送给你。”
独孤莅想了想,摇摇头:“小犀小象在舅舅家,舅母已经很发愁。不好再给她添麻烦。”
宋微摸摸他脑袋:“嘿,真的懂事了啊。”
独孤莅捂着头站开一步:“小隐哥哥,我很快就十一岁了。”意思是脑袋不能随便摸了。
宋微失笑。这才留意到印象中刚及半腰的小豆丁,竟然快到肩膀位置了。
独孤莅望着他,一脸纠结犹豫。
宋微双手背在后头,问:“还有什么事?”
独孤莅憋半天,冒出一句:“小隐哥哥,我想回家。”
宋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所谓“回家”是什么意思。语调不觉沉下来:“怎么,在舅舅舅母家住得不开心?”宇文夫妇定然不会怠慢小哥俩,遂道,“是哪个表兄弟欺负你们了?”
“没有。舅舅舅母很好。兄弟姐妹也没有欺负我们。”独孤莅抬着头,“但是……他们都不爱和弟弟说话。弟弟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在舅舅家住,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独孤莳乃宇文府陪嫁婢女所生,这婢女在独孤府颇干了些不可告人的阴险之事。侍妾死于非命,草草下葬,独孤铣瞒不过大舅子,曾对宇文皋透露一二。宇文家的人虽不至迁怒小孩子,但对独孤莳态度冷淡些,亦属人之常情。
宋微一时不好答话,独孤莅接着道:“除夕我和弟弟回府,陪祖父守岁。他心情不好,身体也更不好了。不停地咳嗽,还总是叹气,说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我们兄弟长大……爹爹说过,我是宪侯嫡长子,嫡长子就要有嫡长子的样子,要做家门顶梁柱。如今爹爹不在家,姐姐要生小宝宝,家里就属我最大了。舅舅家没什么不好,但是,我想回自己家去,陪着爷爷,照顾弟弟。小隐哥哥,你帮我和舅舅说一声,好不好?”
宋微万没料到小孩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见小孩眨巴着眼睛瞅自己,问:“这事儿……你完全可以自己说,干嘛非得我替你说?”
“我试过了,才说两句,舅母就开始反对。我、我根本说不过她……”
宋微思忖片刻,点头:“成,我帮你说说看。”
独孤大公子走后,蓝总管发觉皇帝陛下格外心不在焉,晚饭都吃得比平时慢。忧心忡忡表示关怀:“陛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微停住筷子:“没事。”发了一阵呆,狠狠扒拉几口,“就是突然有些感慨,觉得——嘿,挺惭愧的。”
说完,低头看看,神气完足吼一声:“再添一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