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知道,自己喝得脸颊绯红,双眸闪亮,挑眉动眼间端着酒杯往侧面这么一拦,软中带硬,绵里藏针,满面笑容说着言不由衷的敷衍之辞:“我二皇兄天生体弱,你们别闹他,冲我来,本王舍命陪君子。安王殿下肯坐在这里,哪怕一滴也不沾,都是给足了面子,懂不懂?”瞧在宋霂眼里,便跟烧红的烙铁陡然浸入冷水般,激起一阵沸腾的水雾。心跳忽快忽慢,明明没喝多少,也像是酣饮过量般悸动心慌。
宋微正大咧咧替人挡酒,却不料一只胳膊横插过来,硬将西突厥酋长那杯酒半途截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贺叶可汗,莫不是见了王爷殿下,就把我这故人彻底忘记了?”
那贺叶可汗抬头看清来者,惊得捧杯的双手一抖,酒液顿时溢了出来:“独、独孤将军,岂敢、岂敢劳动将军阁下……”
宪侯之勇武,旁人或者只是听闻,他可是昔年跟在早已伏诛的前任大酋长队伍里,亲身领教过的。自从北郊传舍相见,一路老老实实,敬而远之,不想此刻居然能得对方亲自敬酒。贺叶可汗只觉杯子烫手,一盅酒重逾千斤,哪里还顾得上休王殿下。
第141章 皇子无才偏主事,盛筵有酒必吟诗
宪侯横插一脚,在座谁敢不给面子。宋微在心里翻个白眼,借口更衣,起身离席,往殿后侧面专设的净房行去。
灌了满肚子汤水,本来就撑得很。一泡尿撒完,舒爽得轻声喟叹,手伸出帘子,向候在外边的蓝靛要热巾帕。
谁知那帕子竟自行活动起来,先在掌心蹭了蹭,然后转道手背,随即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挨个慢慢擦过去。隔着轻轻抖动的帘幕,说不出的温柔缱绻,殷情切爱。
蓝管家没有这心思,别人更没有这胆子。来者是谁,不言而喻。宋微还算清醒,只是困意加酒意,毕竟有些恍惚。温热的帕子包裹着手指,实在舒服,心里明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偏偏丝毫也懒怠动弹。任由那巾帕从手指又缠上手腕,反复擦了一圈,终于松开,鬼使神差般,将另一只手换了出去。
帘外似乎传来一声隐约闷笑。紧接着一阵水响,帕子也换了一块,替他擦这只手。
宋微懒洋洋地靠在落地铜镜檀木架上,心想,这厮还有心情调戏小爷,要不要把独孤萦至今瞒着他爹的事说出来,让他不开心一下,自己开心一下呢?闭眼琢磨片刻,这都两天过去了,独孤大小姐还没动静,是已然想通,另有打算;还是时机不对,隐忍不发?不管哪一种,目下于自己都没坏处。若是前者,则不必着急拆她的台;若是后者……嗯,恶人才先告状。
想到帘子外边毫不知情的独孤铣马上要做便宜外公,不由觉得有些可怜,假装厌弃的心也淡了几分。
独孤铣把帘幕一点点撩开,仿似撩开蒙在心头的一片雾霾。望见里边那人斜倚镜架,脸上似笑非笑,忍不住勾起嘴角,压低声音,问:“殿下,微臣伺候得好不好?”
宋微眉毛一扬,爱搭不理:“时刻太短,没觉出来。”
独孤铣眯起眼睛:“那就再多伺候一阵。”将帕子在冒着热气的鎏金铜盆里重新浸透,捞出来拧到半干,走近一步,给他擦脸。擦完脸,又揽着肩膀擦耳朵跟脖颈。今日并非朝会,宋微戴的白玉金冠,而非五色旒冕。此刻半趴在独孤铣肩头,露出喝得跟脸蛋一般粉腻的后颈。热巾帕摩擦过去,舒服得直哼哼。
独孤铣贴在他耳边道:“可惜不是昨日前日那一身……小隐,真是穿什么像什么,好看极了。”
宋微噗哧一笑:“老子穿破烂就像乞丐,一样好看得紧。侯爷没见过,那才是真可惜。”
独孤铣在他后脑轻拍一下:“淘气。”手顺着衣领就伸了进去。
宋微身体一僵:“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看看你的伤。”独孤铣说着,果然摸到肩膀就住了手。表面摸两圈,又轻轻摁了摁,问,“还疼吗?”
宋微摇摇头。其实真摁上去,内里依旧隐隐作痛。然而那隐痛却透着难言的酸麻,连带腰眼都似乎跟着软了一把。他怕一开口就露馅儿,坚决不出声。
独孤铣只以为人闹别扭,给他整整衣襟,轻声道:“伤口才好,不要喝那么多酒。”手指在眼底的暗青上来回摩挲,叹息着劝慰,“乖,再多忍半日。待宫宴散了,先不要回府。陛下这里无人搅扰,好好歇歇。”说罢,松开手,“你先出去,我稍待片刻。”
宋微眼睛往他下三路扫了扫,默不作声,抬脚就走。瞅见蓝管家守在门口替宪侯把风,狠狠斜瞪一眼。重新入席,推说头疼,果然喝得少了。他离开这会儿,并未冷场。安王正与回纥王子谈风土人情,端王则和突厥首领说吃喝玩乐,宾主和睦,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