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长孙大人半点不含糊,抄起古董铜尺狠狠敲下去。虽然只是敲在案上,也震得宋微一个哆嗦睁开眼。不待老头儿训话,迅速叽哩咕噜往下背:“西域诸邦以龟兹为首,焉耆、高昌次之……”一口气背到末尾的吐火罗,挑衅般斜乜着长孙如初,“我不是只等着站在父皇身边收贡品就行了?这些个先后顺序该鸿胪寺卿管,别欺负我不懂规矩。”
长孙如初也不生气,淡淡看他一眼:“殿下,顺序即是地位权重,亦是亲疏远近。殿下自不须亲自照管引领排位之事,然此间先后差别,却不可不知。”
宋微不说话了。讲道理肯定讲不过,反抗怠工亦不可能奏效,只得老老实实接受突击培训。
次日又是天不亮,就被提溜着穿衣戴帽上早朝。宋微睡了不过两三个时辰,东倒西歪任由内侍宫女伺候,临到要出门还闭着眼。
自从皇帝因上朝成亲一系列琐事被休王忤逆,气得卧床不起,早朝一直是太子代理主持。谁能想到,最后太子也称病不起,这早朝便连着三日没开了。
宋微迷迷瞪瞪抬不动腿,脚尖实实在在磕在门槛上,疼得整个人一醒神,“哎哟”叫出了声。
小内侍忙不迭请罪,要搀他重新迈过门槛。宋微疼醒了,挥退宫人,自己背着手走出暖阁,看见皇帝早已穿戴整齐,站在寝宫当中。
室内灯火通明。皇帝一身庄重朝服,因身体消瘦而显得有些干瘪,脊背却挺得笔直,丝毫不见颓意。宋微下意识直了直腰身,向老爹看齐。
走到近前,留意到皇帝脸色红润,与昨日一团死气萦绕的模样大不相同。暗惊之下,仔细观察,才发现那红润色泽颇为突兀,显是精心化妆的结果。
皇帝见儿子凑近了端详,漫不经心道:“不必担心,眉娘手艺好得很,况且群臣使者最近也在两丈外,瞧不出来的。”
宋微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涩从心底直涌上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使劲眨眨眼睛,嗯一声,清了清嗓子,点头道:“手艺确实不错。”
父子两个分别向前殿行去。皇帝有皇帝的专门排场,宋微则由蓝靛领着,从另一条路绕出后宫,绕到前殿与外皇城相连接的一处侧门。明国公长孙如初和成国公宇文皋,已然在此等候。彼此招呼过,休王与二位国公一道,缓步入宫。至于襄国公,因长子之事称病在家,已数日不朝。
太子忽染急症,六皇子临时顶替,迎接蕃邦来使,品级够高的大臣均已知晓。看见宋微与二位国公相携而来,因为太过稀奇,不免多瞅几眼。然而转念一琢磨,人家堂堂亲王,圣眷正隆,又是初担大任,正该如此出场。因此不少人心里虽犯嘀咕,面上倒并未表现出多么惊异。
若论真正里外都淡定的,倒也有两个人。一个是深知宋微本质的工部尚书欧阳敏忠。另一个,则是仍然顶着五品朝议大夫闲职,但已经得到父亲明示,必须顶替嫡长兄继承襄国公爵位的姚家老四姚子贡。即将走马上任的姚小公爷站在朝臣队伍末尾,远远望向前头的休王殿下,不觉哂然。
谁能想到,机缘巧合,风云际会,托了六皇子的福,姚家爵位,竟然毫无预兆落到自己头上。这可真是……人生如棋,人生如戏,人生……那个如梦呐……
几家欢喜几家愁。昨日休王在玄武门迎接蕃邦使团,消息在上层传得极快。安王那里没什么动静,端王忍不住冲进皇宫鸣不平,被皇帝喘着气一顿臭骂,灰溜溜回了自己王府。
早朝时分,这二位站在宋微身边。四皇子时不时拿眼神刺老六几下,二皇子除了最开始瞅过一眼,之后便再没反应,全当他不存在。至于宋微自己,光是强撑着不睡着就费去他全部力气,哪里有空管别人如何。
早朝过后,便是专门接见蕃族使团的朝会时间。宋微打起精神,预备开工干活。
独孤铣趁着中间一点空当,特地过来说话。他昨日见过皇帝,已经知道为什么会是六皇子站在玄武门前,吓自己一大跳。只不过皇帝与他亦是点到即止,宪侯再如何猜,也不可能猜出君王心底的真正意图。又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敢往那个方向猜过,只当皇帝要教训太子,顺便给小儿子积攒资本。
双方见面打招呼,宪侯礼数周全,休王态度冷淡。寒暄结束,宋微状似无意问:“独孤将军府上安好?”
独孤铣略感突兀。不及多想,答道:“多谢殿下关心,一切安好。”
宋微点点头,再没有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