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易取来冰片薄荷调配的强力醒神香,宋微被熏得连打几个喷嚏,困意全消。李易把玉瓶塞紧,双手呈上,请六殿下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宋微想想,典礼上打个喷嚏,总比困得太狠站不稳要强,接过去揣衣袋里。
皇帝道:“小隐,这是块辟毒的翠玉,挂脖子上,贴身戴着,别弄丢了。”说罢,满脸关切祈望瞅着儿子。
宋微只得又掏出来,果然玉瓶颈上拴了根金链子。往脖子上一套,不长不短正好。他一个象牙佩韘挂几年,刚掉了没多久,正空落落不习惯。这一套上去,竟似踏实不少。皇帝因为曾经差点不明不白被毒死,着实下力气寻得几件防毒辟邪的宝贝,这翠玉瓶正是最为珍贵钟爱之物。
宋微不知其来历,然而老爹如此郑重,也明白绝非凡品。看皇帝冲自己伸出胳膊,半天不肯放下,无奈坐在床边,把手放到他掌心里。
皇帝露出一丝欣慰笑容,随即慢慢敛去,一字字语重心长:“小隐,你在外漂泊二十年,大概不容易记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总不肯顾惜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你可曾想过,你这般任性恣意,爹爹如何忧心难过?昔圣人弟子问孝,圣人曰:‘父母唯其疾之忧’。爹爹也不指望你别的,但求你把自己看顾好,便知足了。”
宋微心说,那飞镖难道是我自己要挨的?如果不是你逼得太子狗急跳墙,他又怎么会拿我当活靶子?
他倒也还记得,当初自杀未遂,皇帝气晕在当场;出逃病愈归来,皇帝如何关心紧张。便是打马球撞青了腿肚子,都要差专人探看一番。这回半夜遇刺,要不是多少有点人品运气,当真交待了也不是没可能。倘若果然如此,老头子只怕要受不住……
双手贴上苍老枯涩的皮肤,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之意。他不困了,眼前也越发清晰。皇帝虽然顺顺当当说着话,那脸色在烛火映照下,却是实打实一片灰败,竟似萦绕着一团死气。
罢了,但凡可以不计较的,又何必去计较。
嘴里没好气道:“连个囫囵觉也不让人睡,知的哪门子足?不就试试衣裳,去迎宾典礼上站站?犯得着天不亮把我弄来么?提前送一趟东西,打个招呼,不就得了?”
皇帝瞥他一眼:“提前告诉你,你会来?”
宋微噎住。如果提前知道,他至少有十个八个主意将事情推托得干干净净。
皇帝定定地瞧着儿子,紧了紧力道,似乎想要攥住他的手,却叫宋微越发感觉出肢体的衰弱无力来。
忽然觉得老头儿抓着手看自己的眼神,简直酷似独孤莅那小家伙有所求时可怜的小模样。老小老小,最没奈何。撇嘴道:“行了,有话直说,到底要我干嘛?”
皇帝等的就是他这句,闻言道:“太子病了。”
“啥?”没头没脑的,宋微反应不及,脱口而出。
皇帝缓慢清楚地补充:“前日太子忽染急症,无法理事。”
宋微觉得脑子有点乱。掏出醒神香,拔开瓶塞,“阿——嚏!”喷了皇帝满脸唾沫鼻涕星子。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伸出袖子替老爹擦拭,才发觉穿得过于高大上,僵着胳膊停住动作。
青云忙取了面巾伺候皇帝。蓝靛随即给六殿下呈上帕子。
皇帝要笑不笑地望住小儿子,无奈里带点宠纵。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有如炸雷,在宋微耳边轰隆直响。
“太子突然无法理事,西北使团接待不可无人主持。爹爹若是起得来,便自己做了,只恨心有余而力不足。小隐,你替爹爹把这事做了可好?”
宋微举着擦脸的帕子半天没动。最后猛地擤一把鼻涕,翻个白眼:“二皇兄、四皇兄、五皇兄在上,用不着我。”
“老二身体不行,怕是撑不过一天就得躺下。老四半句蕃语也不会说,如何及得上你。至于老五……”皇帝顿了顿,“老五练功夫练入了魔,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别跟我提他。”
五皇子酷爱武艺,宋微是听说过的,只不知道竟魔怔到如此地步。
皇帝说了这许久的话,颇为疲累,缓了一阵,才道,“是长孙如初荐了你。说你精通回纥、突厥、波斯各种蕃语,又熟知蕃族风俗。礼仪方面,他自愿给你引导。鸿胪寺跟礼部的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若有他出面,必不至欺你无知,马虎疏漏。”
宋微初进宫时,为应付认祖归宗仪式,给明国公长孙如初做了将近三个月学生。老头子古板又严厉,亏得宋微尊老敬贤,脸皮厚实,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忍让到底。虽然熬得苦,好歹平安出师。